需要染发的药剂……‘’
‘不用,这样就很好。‘’
盛年慢慢站定。
——他好像没要。
马车停了。
到了。
有人掀开马车帘子,在底下唤他:“衣公子。”
‘啊呀。’
本来不染发,就是要特意留给八师巴看的,结果现在……果然,人不能太得意,太得意就要失意!
盛年强自镇定,面上飞快从容自若,探出马车,寡淡点头道:“林大掌柜。”
林诗音抬头看来。
林大掌柜林诗音,飞衣商行的十九斗良心,叫多少商界同行又敬又恨的女人。
绛紫流彩织锦宫装,乌发间坠着一支蓝田鱼尾簪,身姿柔韧,气质高贵而端庄。
——正是清眸秀色,人间绝恋。
她明亮的眼睛,些许清淡,些许冷漠,剩下全是不容置喙的果决。
眼眸的深深深深深处,藏着的些许久远的、隐晦已极的忧愁,为她更添几分引人探究的魅力。
而当她的目光,落到她的上司、她待若亲弟的盛年身上时,林诗音眸中的一切一切,都融融地化开了。
化作暖水,化作含着的泪。
盛年捞过那坐着粒佛珠的瓷杯,走下马车。
“衣公子。”林诗音也这般唤她的上司。
林诗音看着盛年,打量着他,看着他银灰的发,终于眨落泪滴:“我都听说了……”
——听说你故意吃了毒药,白了发。
——和多年前初见的那个孩童一样,仍旧这么,毫不在意地伤害自己。
然而,林诗音抚上盛年身前银灰的发,勾起一缕缠在指尖,眼中的泪淌着,唇边却努力努力地弯起。
不说他的发,不说他饮过的毒,不说这将近八年仅有通信的长长离别,只笑道:“长高了,长大了,也瘦了。”
盛年垂下眼睑,鸦羽般浓密漆黑的长睫洒落阴影。
他低头看着林大掌柜,任凭女子抚摸他银灰的发,攀住他的肩膀,将他松松拥住,应了声:“嗯。”
乖巧得不像盛年。
林诗音始终记得,多年前的那个与龙啸云的新婚之夜,她已打算认命,直到她捡来的无名小乞儿,在婚房前向她辞行。
“你要走了?”
“我要走了。”
“……不,不行!”当年的林诗音,穿着嫁衣茫然无措,恐慌顿起,“你不能一个人走。我放心不下!”
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生活,也不想生活下去的流浪乞儿。
一个世事洞彻,眼中兼具纯澈与厌丧,就算被她捡回李园后,也曾差点靠坚持不吃饭不喝水,把自己生生饿死的孩童。
——放这孩子就这么离开李园,林诗音好怕,他没走出几步,就会自己虐待死自己。
“但我要走了。这里再待下去,没意思透了。”孩童说着,小小的身影就往外走去。
林诗音掀起红盖头。
看着孩童离去的背影,仿佛看到自己成为亲手将他杀死的凶手。
捡来孩童的这些天,对方和她讲过的那些话,在林诗音脑中一一浮现。
‘李寻欢不要你,你就非得嫁给龙啸云不可?为何,你就这两个男人可选?’
‘龙啸云喜欢你,与你何干。为何他只是喜欢你,都还没成亲,就可以决定你的后半生归属?’
‘我不明白,你不愿与龙啸云成亲,却还是同意了婚礼……你是为了报复李寻欢?是为了报复你自己?原来是逆来顺受。啧,无趣。’
‘林诗音,你当真怪异。都愿意忍受和一个不喜欢的男人成亲的后半生,却不愿意忍受一个人自在过活的未来么?’
‘问我?
‘我不愿意做的事,我宁可死也不让他们如意。就是别人逼迫着要我生,想尽办法机关算尽要我生,跪下来磕头求我要我生——
‘但凡要我以违逆我意愿的方式活的,只要我不愿意,我就算死给他们看,也不让他们得偿所愿!’
‘那么——
‘你愿意吗,林诗音?’那孩童问她。
‘你愿意吗,林诗音?’
林诗音抬头,满屋的红绸喜字,都在问她这句话。
“从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林诗音坐在喜床上,低声道,“于是连我自己,也忘了,本该问自己一声‘愿不愿意’。”
看着门外那孩童慢慢远去的背影,林诗音一把扯下红盖头,拎起裙摆,追了上去。
——‘我不愿意。’
“等等我!你要走,让我陪着你。”林诗音道。
“你陪我作甚?做我的累赘?”
“我要看着你,照顾你一段时间,直到我能放心你一个人生活。”林诗音道。
这个“一段时间”,便一直延续到现在。
林诗音看着盛年。
这个身在蒙古,与她长久通信,却从不愿在“家信”上,回以半句寒暄的人。
“……长大了。”
林诗音闭上眼,不愿再去看他满头银灰的发,又一声低叹。
盛年应了声,淡笑道:“比林大掌柜高了。”
“那你……盛年,”林诗音终于道,“你真和那蒙古国师决裂了?”
盛年在心中懊恼一声。
他与林大掌柜都有默契,一个叫“林大掌柜”,一个叫“衣公子”,彼此之间最好只论飞衣商行公事。
或者说,盛年希望与林诗音保持这样界限分明的关系,于是林诗音便依了这个小混蛋。
可是,就算林诗音唤他“盛年”,盛年又能把她怎么办呢?
盛年什么也办不了。
而且还得乖乖听话,乖乖答。
盛年叹道:“事实如此。”
林诗音道:“我不信。”
盛年道:“有什么不信?”
林诗音道:“我不信,能为了一个铁木真,将归期一推再推的你,会跟从没辜负于你的八师巴,这般决裂。”
盛年拨了拨瓷杯中的青绿色佛珠,道:“但我与他,已经决裂了。”
林诗音打量他,忽道:“你一定喜爱八师巴,否则,就算他是蒙古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