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几日, 崇明小区带给白岐玉的恐惧没能消散,相反, 与日俱增。
他的沉默来的太突然,霍传山不是迟钝的人,很快意识不对劲。
白岐玉正呆愣的看着窗外,漂亮的眼睛空洞涣散,浓密的睫毛如死亡已久的漆黑蝶翼,了无生气。
他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割裂感”,无论谁看到他这副模样, 都会升起巨大的怜悯与同情,霍传山也无法逃离。
他喊了声白岐玉的名字, 却没得到回应。
有一瞬,他会让人产生这么一种错觉:如果再不唤醒他……他就要从这个梦境中破碎了。
“白岐玉, 深呼吸!”
霍传山揽住白岐玉的肩膀,强硬的让他从窗边回头, 宽厚的大手用力的握住他冰凉的手,心疼的裹进手心温暖着。
强制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白岐玉的睫毛一颤,竟簌簌落下泪来。
“你怎么了?”霍传山掏出贴身手帕, 小心地擦拭他的眼角, “中午服药了吗?带药了吗?”
“我没事, ”白岐玉哽咽着,“我就是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
霍传山没料到他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他不由自主的望向窗外, 望向他住了半年之久的崇明小区。
除了因为老旧而显得黯淡破败的楼身之外,似乎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又垂头去看濒临崩溃的青年, 他正不由自主的靠在霍传山的怀里, 瘦削的身子细微颤抖着。
霍传山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
……白岐玉似乎害怕的, 就是这里。
霍传山试探性的问:“那我们不回家,去我的学校好不好?”
孰料,白岐玉却抖得更厉害了。
“不,”他语不成句,“必须要回去。不然……”
“不然会怎么样?”
“不然……我们都会死……”
白岐玉剧烈的颤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吸气声,他把霍传山吓坏了,厉声喝道:“别想了!深呼吸,跟着我的指示,吸气,吐气……对……”
前面,出租车司机吓得一声不吭。
他悄悄从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赶紧移开了视线。
面容阴鸷深沉的高大男人,正紧紧将漂亮的男人裹在怀中。后者白皙昳丽的面容满是泪水,似乎罹患着巨大的痛苦,而高大男人……
竟然在笑。
出租车司机没由来的打了个寒战。
他不知道该停车,还是继续走,却又不敢问。
折磨的漫长等候后,终于,高大男人出了声。
“麻烦师傅掉头,”霍传山的嗓音恢复了温和有礼,“去齐鲁大学新校区……对,桦林园那边那个。”
——
一番折腾,到达邹城新校区大门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霍传山从后备厢提了行李箱,又掏钱付了车费,才半揽半抱的把白岐玉弄下车。
其实后者恢复了理智,只是过度的不安让他心悸不停。
……怎么就答应了霍传山跟他来学校呢?
正逢晚饭点,来往的学生们喧闹在一个个小餐馆间,热腾腾的香气与年轻人蓬勃朝气混在一起,似乎整个夜晚都是明亮的了。
白岐玉不想把灾厄带到象牙塔,对崇明小区的恐惧又刻在骨子里,这样矛盾的恐惧感,几乎折磨得他崩溃。
他神经质的咬着指甲,大拇指和食指被咬到出血,新鲜的血腥味儿充盈口腔。
霍传山一回头,赶紧制住他:“不怕,不怕……我们不回家。”
“你不懂……我必须要回去,”白岐玉痛苦的闭上眼,“祂不会放过我的,祂无处不在……”
“祂是谁?”
白岐玉浑身一颤:“我不能说……我不能再害你了。”
霍传山没有追问。
迎面,几个学生认出了他,嘻嘻哈哈的朝他问好:“老师好!”
“你们好。”
“这是霍老师男朋友吗?”带牙套的女生挤挤眼,“好帅!真般配!”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作一团,还有人要拍照。
“不要乱说。我们是朋友。”霍传山无奈的笑了,“快去吃饭吧,人多了。”
“好~”
送别学生们,霍传山转身,温和的俯下身子,捧住白岐玉的肩膀。
“听着,我知道你有不能说的苦衷。但相信我一次,可以吗?”
“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
霍传山强行板住他的下巴,让他转头去看熙熙攘攘的校门。
巍峨苍劲的书法大字“齐鲁大学”,高大肃穆的校门内,是一位伟人的高大雕塑。
后面,耸立的教学楼已亮起了廊灯,如星河点点,照亮昏暗的上空。
在磅礴大气的建筑间,松柏、玉兰花,茂密小灌丛交织起昂扬的绿意,学生们穿梭其中,一切都是静谧而美好的。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这里不会是邪祟之物的主场。”
白岐玉睫毛一颤:“你又怎么能确定……”
“那里,五千学生血谏清政府抗击日寇;那边儿,十六位女党.员成立的邹-泰地下通讯站,侦破了苏联抗德联合反击的绝密电报。”
霍传山温厚又肃穆的声音,为白岐玉讲解了新校区选址上的历史名迹。
“……这里,是华夏先进之魂的辉耀处。任何阴影处蠢蠢欲动的污秽,任何阴邪鬼祟,都避之若浼。”
“……当年的洋鬼子没能攻下的地点,也足够保护你。”
白岐玉很想说,我逃避的东西,与你所说的不在同一个范畴。
可话到口边,他又止住了。
或许是霍传山的语气如此坚定而令人信服,也或许那些历史铭记的鲜红色震慑人心,白岐玉的恐慌奇迹般地消退了。
而被镇压过久的斗志、希望,触底反弹,白岐玉的眸子渐渐浮上了一层盈盈的光亮。
他望向朦胧夜色下伟人气势恢宏的雕像,轻轻说:“好。”
二人在教职工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