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学生了,一家人的生计该怎么办?又或者买活军的名声也跟着败坏了,别个妇女不敢再跟着卫姑娘学拼音了,一家两口人的嚼谷岂不是都要受了影响?
这都是很现实的考量,卫大郎听了,也是忧心发怒,卫太太又喋喋不休,说那杨寡妇如何可恶,往年自家帮扶她多少云云,恨不得返回去撕了她的嘴似的,卫夫子喝道,“好了!胡说什么,老得快死了的寡妇,人家都绕着走,你还去挠她?她是巴不得你动手,这就把你给讹上了!”
别看卫夫子平时老道学,这会儿一语倒是道破了市井伎俩,卫太太不说话了,嘟着嘴去张罗晚饭,过了不久,端了一大碗稠稠的玉米碴子稀饭来,一笸箩的贴玉米面饼子,一碗里两方块豆腐乳,一碟郝嬢嬢辣酱,又有一碟带了冰渣的酸菜芯,这便是一家人的晚饭了,倒也还算体面。
卫姑娘取来碗筷,一家人便在炕上对坐了,各自舀来了稀饭,端碗的手里夹着了一张硬脆发甜的饼子,豆腐乳、辣酱、酸菜拌在稀饭里,热乎乎的稀里哗啦吃上几口,饼子再一咬,比往年吃的窝窝头要好些,肚子里吃进东西去,心情也好了些。卫大郎道,“妹妹年岁也大了,今年也比往年多结余了几个子儿,我说亲也不急于一时,不如就把小房间盘个炕出来,妹妹带着小三儿过去睡了,宁可多掏一份柴火钱,也不能叫人冻着。”
卫太太道,“我的儿,你不知道,盘炕不难,可柴火哪来呢?今年这么冷,街坊间柴火煤炭的价涨了多少!咱们这街坊还好,南城那里,那些震塌了房子的百姓,夏秋时节还能挺着住窝棚,今年这冬天可怎么过?
我们这儿,多是窘迫人家,但凡有煤核儿自己也捡了,你看不见那些可怜人,他们平时白日里,男人做活,女人带着小孩,体面也不顾了,全都去前门官衙那块扒拉煤灰,捡煤核儿回家烧,这一日日的,谁知道出门还能回来不能?要是棉袄被人扒了抢了,被人打了,孩儿被人抢走卖了,做工的男人回来又去何处寻觅?好好的一个家,冬天熬不过去也就散了。”
说着,也不由得将自己的烦恼压下,悲叹于城南百姓的不幸,按了按眼角,叹道,“要我说,咱们家能过个暖冬都不错了,还计较什么别的?还是少生事,多攒钱,今年就在一张炕上对付过去,来年开春了再说。没准明年冬天也就没这么难过了呢?烧个火盆也就满对付过去了,又或者,大姑娘到时候也说出去了,今年盘炕来年可不用不上了就?——你粥吃完了大锅里还有,自个儿盛吧。”
她本来意思,是按照木头媳妇的建议,二十三岁后再说卫姑娘亲事的,但因为近期这份小报的流传,街坊邻居的态度变化,卫太太不知不觉也就跟着改口了。
“盘了炕总是有用的。”卫大郎却颇为坚持,出去盛粥回来,还接续之前的话题,“就算妹妹出了门子,我娶妻后也不能和爹娘睡在一起吧——接着都能用!再说,买活周报不是说了吗,以后冬天会越来越冷,今年敷衍过去,那明年,后年呢?”
卫大郎虽然读书不成,但那是说他学不会四书五经,考不了童生,读书识字这还是能办到的,又跟着妹妹学了拼音、算数,不能说他脑子不清楚,说到这里,想到接下来的连年严寒,京中必然上升的燃料价格,卫大郎的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
两席炕每年冬天的燃料需求,不是个小数目,卫家空间不大,存储也受到限制:夏秋两季,燃料便宜,当然可以多存一些,但院子就这么大,存不够两席炕一冬的用量,还是必须在冬日最贵的时候进行数次补给,这样看,每年的取暖费将会是个非常沉重的负担。
“哎!”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那些南城的百姓,也是些短见的,要我说,五月里这案子一出来,那些家被震没了的人,就该赶紧南下,走都要走去福建买地那里——买地那里冬天再冷,冻不死人吧?若是自家没有能力重建房子的,那时不走,可想过如何过冬没有?拖拉磨蹭到现在,煤贵柴贵,南下的船票也涨价,一点积蓄都耗没了,去南面也去不起,只能苦熬着慢慢冻死!”
这话是感慨城南的可怜人,又何尝不是在旁敲侧击,说着自家的事情。卫夫子沉着脸不说话,卫太太先还没品出味,跟着附和,过一会想明白了,忍不住横了卫大郎一眼:他们倒是不反对亲朋好友南下,但自家的日子还过得去时,对卫太太来说,离开故土就是一件打从内心非常抵触的事情,除非是走投无路了,否则她是绝不想离开京城一步的。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一盏油灯光芒如豆,煤油灯这不是卫家能承受得起的 ,这条巷子也就只有木头家能搞到一点煤油,卫太太点燃蜡烛,摸黑把碗筷收拾了,撂在盆子里搁去井边,这些碗其实很好洗,没半点油星子,第二日早晨拿雪一擦就行了。灶里最后添一次火,把门封好,舀一锅热水出来,换冷水进去,大家就着热水洗脸洗脚上炕。
这盘大炕,睡五个人倒也还不算拥挤,老规矩,卫大郎、小三儿、卫夫子,在一边,卫太太在卫夫子旁边,卫姑娘在炕头——卫大郎年轻力壮睡炕尾,其实炕头炕尾都不舒坦,炕头热得浑身冒汗,燥热口干,炕尾则只有一丝微温,还得在脚底塞个铁做的汤婆子暖着,被子都要比别人多一床。这条胡同的人家,凡是能盘炕的,这样的天气也都是一家对付着睡一张炕,大姑娘和父母兄弟在一炕那都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