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日, 这是压抑的一天,一大早起来,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太好, 因为港口前方已经能看得见买活军的帆影, 几个黑奴从海边返回时带来了这个消息, 于是弗朗机人便更加慌张了起来,妇女与儿童都被安排到了教堂中躲避——虽然在报纸中,买活军公然地表达了对移鼠教的反感,但这里的建筑至少比较坚固,可以稍微抵挡买活军的炮火。
士兵和战奴们被组织起来, 前往码头, 把家具、小船堆叠起来,在码头上形成一道封锁线, 战船也退缩到了港口内部, 将炮口调整好, 一致朝向买活军的方向,准备在他们登陆时尽量制造一些麻烦。当然, 他们也可以勇敢地出去迎战, 如果对方的船不如他们,那么这是很有效的防守策略,但买活军的船身火力, 从精度、远度, 再到破坏度, 都远胜于弗朗机人的船只,数量上也有很大的差距, 贸然出海, 那就是送死。
人们对于这一战的结果是很不乐观的, 军中的气氛非常低迷,弗朗机军官在防御工事后来回走动,时不时回头看看总督府的方向——实际上,弗朗机人侵占殖民地,也不总是一帆风顺,被本地政府强行驱走的状态也不是没有,还有别的殖民船队,也会对这些岛屿做出争抢,一般来说,在不能力敌时暂且退走,并不能被视为是一种失败,尤其是弗朗机人现在的处境相当尴尬,他们的补给不多,这一战几乎没有赢的可能。
基于职业军人的荣誉感,他们不能自行投降,但所有人都能看得到战斗的结果:壕镜已经是买活军的囊中之物了,他们最多在登陆时制造一些麻烦,杀掉一些他们的军人,但是,这改变不了结果,只会招来买活军的残酷报复,即便不被立刻处死,也会被送到买活军臭名昭著的矿山去,永远做一名矿奴。
“吃饭了!”
午饭时分,他们藏身在工事之后,心事重重地嚼着白面包,在上头涂着酸奶油,喝着杂菜汤,汤里有蛋花,食堂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香山县封关之后,弗朗机人获得的补给非常有限,还要尽量给战士们保证营养,弗朗机人吃最好的,没有杂质的白面包,战奴也要给他们尽量吃饱。
“安东尼奥,你觉得那帮黑崽子们在想什么?”
菲力佩一脚蹬在木箱上,手里拿着珍贵的望远镜,眺望着远处的黑点,他瞥了远处的战奴们一眼,随口用法语和朋友闲聊了起来:这些战奴们都会说很好的弗朗机话,但法语他们是听不懂的,而这年头,贵族或多或少都会说些法语,菲力佩和安东尼奥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手底下各自掌管了二十多战奴——其中有些是保禄离开之后分给他们的。
菲力佩不喜欢其中的一个黑奴朱利安,便来自保禄的‘遗产’,如果不是保禄请他好好地对待自己的战奴,菲力佩早就将他鞭打几顿了,这个黑奴不知从哪里学会了买活军的拼音,而且能看得懂弗朗机文字,甚至会设法去看买活军的报纸——大多数黑奴都会说三种语言,他们被捕捉以前,家乡的土话,弗朗机语,还有,因为在壕镜的关系,也会说汉语,但是,能认字的黑奴犹如凤毛麟角,实在是不多的。
保禄是个让人担心的朋友,因为他对黑奴非常的宽和,或许朱利安就是在他的放纵之下学会了文字,总之,朱利安在保禄这个主人手底下时,是可以时常看到报纸的,这一点让他在战奴中也非常的有威望,菲力佩正是因为这一点感到有些不安。
尤其是在几天以前,当《买活军问答》这篇报纸的弗朗机文版本,不知被谁夹带到壕镜之中,开始疯传之后,菲力佩的心就更是总放不下来了,如果不是因为香山县已经封关了,他几乎想要放纵朱利安逃到敏朝那里去——这些战奴来到壕镜之后,就总想着逃跑,因为他们在弗朗机人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时常被鞭打,就是立功了也得不到报偿,到了敏朝的军队之后,因为被视作是精锐,日子过得要比在壕镜好得多。
不过,朱利安以前是没想过逃跑的,大概是因为保禄待他很不错的缘故,这会儿他正坐在自己的朋友中间,一边啃着大条的黑面包,一边和黑奴们用家乡的土话小声地说着什么,感受到菲力佩的目光之后,他立刻放下面包,笑容谦卑地走到菲力佩身边,“您在看我,主人,等候您的吩咐。”
除了菲力佩之外,其余人对朱利安都是报以赞许的态度,这给菲力佩也带来了压力——现在是战争即将开始的时刻,他不能凭着自己的喜爱,苛刻地对待黑奴,如果激起黑奴们的反抗,菲力佩将处于一个非常被动的位置。
这让他更加难受了,虽然朱利安是他的奴隶,但菲力佩感觉自己在对话中已经落入下风,他挪开眼神,喃喃地说,“吃饭以前,你们要祈祷,朱利安,不要说你们家乡那邪恶的语言,要说上帝的语言,要记得主的恩德。”
“是的,主人,您说得对。”
朱利安行了一礼,走回黑奴之中,用弗朗机语大声地要求他们祈祷,黑奴们立刻放下手里的面包和清水,闭上眼,将手举在额前,娴熟而且虔诚地念诵了起来,“主!我们在此感谢你的恩惠……”
这一幕让菲力佩舒服了很多,他心中的不安逐渐消褪了:黑奴们往往是最虔诚的,他们对移鼠的信仰,不是那份报纸所能动摇得了的。虽然,那份报纸上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移鼠教在殖民中的作用——培养忠于移鼠教的第二代土著,忠于移鼠教,也就意味着放弃了原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