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玦眼中并未现出什么意外之色,虽然他的确很意外。
玄阴乃是东域最大的刺客组织,行事隐秘,容玦能知幽冥寒毒之事,也是因为自己的亲妹妹曾经身中寒毒。
修真界中,知道幽冥寒毒的,除了玄阴之人,其他的大约都死在了他们手中。
整个容家,也只有容玦和他身为容家家主的祖父知道幽冥寒毒与玄阴有关。就连容洵,也只以为幽冥寒毒是太上葳蕤生来所带的一种古怪寒毒。
不得不说,容瑾的运气实在很好。大约是因为天资尚可,玄阴刺客不曾杀她,反而在她体内种下幽冥寒毒,想借此驭使她。容氏祖父带着族人及时赶到,虽不曾救了容玦父母性命,但抢回了尚存一息的容瑾。
只是身中幽冥寒毒之人,若无解药,便注定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天赋为寒毒蚕食,日渐沦为废人,最后连经脉与血肉也化作寒冰。
容玦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妹妹沦落到如此下场。只是幽冥寒毒若能轻易化解,便不会成为玄阴控制刺客的秘药。
他和祖父翻遍典籍,终于找到了一种能引渡容瑾体内幽冥寒毒的秘术。
而想施展秘术,就必须有能为容瑾引渡寒毒的容器。
容少虞生来便是无垢之体,体内没有任何杂质,若无意外,未来修道之路必定是一片坦途。而拥有无垢之体的人,正是为容瑾引渡寒毒最好的容器。
大约天意便是如此。
彼时容少虞不过六岁,要让她无知无觉地作为容器,实在很简单。
她昏睡了整整三日,醒来时浑身为冰寒所侵,连呼出的气息间也带着几分寒意。
或许是因她为无垢之体,即便幽冥寒毒入体,也得以留下了一条命,只是每月都会受寒毒发作之苦。
引渡寒毒之事,除了容玦和他的祖父,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包括容瑾。
不久,容玦带着容少虞去了镜明宗,请自己的叔父,镜明宗掌教容洵,收原本不过是他身边剑侍的容少虞为弟子。
唯有化神境界的容洵,才能以灵力助寒毒发作时的容少虞减轻痛苦。
从容少虞拜入容洵门下那一刻起,在世人眼中,她便欠了容氏大恩。她原不过是容氏奴仆,只因容玦相求,她便成了镜明宗大师姐,偏偏她还是个修为低下的废物,如何能叫人不眼红。
连容少虞自己都觉得,容氏对她有大恩,于是在容玦面前,她从来都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少主。
只是当日容玦留下她,并非因为愧疚与不忍,那只是另一场谋算罢了。
这世上最高明的计谋,不是威逼利诱,而是以情相挟。
容玦当年未满十岁,便已经懂了这个道理。
风吹过庭中,树上枝叶发出窸窣声响,这一刻,辟萝榭中静得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少虞是从何处得知?”容玦脸上笑意不改,温声问道。
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无妨。他无论做什么,都会事先考虑好最坏的结果,如今,也不过是废掉了一枚闲棋而已。
“容少主不妨猜一猜。”太上葳蕤眼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她站起身,与容玦相对而立。
“这世上之事,只要做过,就不可能毫无痕迹。”她自容玦身旁走过,语气凉薄。“还望容少主管好手下的人,不要总摆出一副容氏于我有大恩的嘴脸。”
“实在令人作呕。”
自始至终,他们之间,都不过是场玩弄人心的算计罢了。
容玦的心情霎时间有些复杂,眼前所见的少女,与他所识得的容少虞,简直像是两个人。
她如今倒是不复以往天真了。
容玦仰头看向那一墙紫藤萝,眼神晦暗不明,她究竟是如何知道了当年旧事?除了这些,她又还知道什么?
就算过了十年,容玦也还清楚得记得那场发生在清溪郡外的刺杀。
倒在血泊中的父母,脸色苍白,身体渐渐覆上冰霜的幼妹,还有无能为力的自己。
十年了,杀死他父母的凶手仍旧还是声名煊赫的一方大能,受人敬仰。
杀亲之仇,不共戴天,唯有仇人的血,才能祭奠他九泉之下枉死的父母。
日光之下,容玦脸上再不见任何笑意,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辟萝榭在镜花岛的位置本就偏僻,平日来往的人从来不多,太上葳蕤本以为自己能得数日清静,不想第二日一早,濮阳鸾便上门来了。
她进了院中,四下一望,却不见有太上葳蕤身影。
“师姐?”濮阳鸾微微扬声唤道,却没有得到回应。
她探出神识,隐隐感知到太上葳蕤的位置,便绕过楼阁,向临水的另一侧走去。
深春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目,少女躺在山石上,黑发迤逦而下,她微阖着眼,像是睡了过去。
垂落的长发掩住了她半张脸,纤长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素白的裙袂在山石上散开,开出一朵花。
湖中流水浮空而起,化作花鸟,走兽,甚至雕梁画栋的楼阁。
濮阳鸾不由止住了脚步,她怔怔地看着湖面异状,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厉害……
她自己是全然做不到将灵力运用到如此精细的。
听见脚步声,太上葳蕤睁开眼,墨色双眸深不见底。在她睁开眼的瞬间,化作楼阁的流水瞬息溃散,尽数散落湖中。
“你来干什么。”她坐起身,语气冷淡。
太上葳蕤并不记得自己当年和濮阳鸾有多么熟识。
听到她的话,濮阳鸾才回过神来,想起了正事:“师姐,你如今已经筑基,为何不去弟子堂更改记录?”
“门中弟子筑基后,都可在七宝阁中择一件价值在一千下品灵石以下的宝物,师姐难道忘了吗?”
太上葳蕤的确是忘了,于她而言,这些都是发生在七百年前的事,她怎么可能还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