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葳蕤认识朱厌时,她刚刚转生为妖,下半身化为蛇尾,脸上覆满幽紫鳞片,半人半蛇,看上去狰狞可怖。
而朱厌为南明离火寄生,容貌尽毁,时时受烈焰焚身之苦,不得解脱。
太上葳蕤并不喜欢他,那时候她大约是恨着所有人的,好在,朱厌也不喜欢她。
北域荒芜,弱肉强食,太上葳蕤与朱厌修为有限,两个人即便相看两相厌,也必须相互扶持才能活下去。
后来,太上葳蕤觉得,其实做妖也不错。她做人时不曾拥有过真心相待的人,当妖时却有了。
她只想活下去,作为自己活下去,哪怕当一只妖也无所谓。
可世上之事,从来都不会如人所愿。
那日,镜明宗联手东域各大宗门,征讨北域,往日在北域横行无忌的大妖,一个接一个死在这些正道修士手中。
夜色浓稠,血腥味飘出很远,好像连天幕上高悬的弯月,也被染成血红。
有人提着剑,一步步向她逼近。
蛇尾被长戟穿透,死死钉在地面,远处厮杀声不绝于耳,那些人族修士的面孔在她眼前扭曲,熟悉的,陌生的,都化作北域凛冽的寒风,叫她连血液也冰冷下来。
不,她如今是蛇妖,血本就是冷的,太上葳蕤忽又想起。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原来这世上,弱者注定为人鱼肉,哪怕只是一时安宁,也不可得。
眼前忽然被火光照亮,那一片灼热的火光中,有人高声对她说:“走!”
一道人形没入火光之中,在他身后,赤色的土地上燃起无边烈焰。
“走啊!”
他的声音消散在火焰中,太上葳蕤嘶吼一声,断开长尾,向外逃去。
她回过头,平日总是与她互相看不上的朱厌没入火焰之中,连神魂一起,一点点湮灭。
他燃烧神魂,唤醒寄生于自己体内的南明离火,为的不过是在这一次屠杀中,为太上葳蕤求一条生路。
望着那片赤红火焰,太上葳蕤脑中只剩一片无声的空白。直到很多年后,她都还将那一夜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数日之后,东域众修士终于离开已经沦为死地的荒原。他们当然不会留在这里,北域乃是荒芜之地,灵气稀薄,煞气却终年不散,于修炼毫无益处。
太上葳蕤回到那片被鲜血染红的战场,只见尸骸遍野,白骨千里。她一寸寸地找过去,终于在焦土中,发现一抹朱厌残留神魂。
神魂破碎至此,便是连转世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捧着那抹残魂,跪在荒野之中,哭声在风中回荡,天地之间一片沉寂。
东域修士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只修为低微,只能从他们手中断尾而逃的蛇妖,有朝一日会成为率军踏破东域,让他们只能匍匐以迎的妖尊。
后来,太上葳蕤以天火炼制傀儡,将那抹残留的神魂置于其中,他便成了妖尊座下只知杀戮的护法朱厌。
她用了无数办法温养这抹神魂,但一年,十年,百年过去,傀儡始终只是一具傀儡。
直到很多年后,妖尊发兵东域,只剩一缕神魂的朱厌在见到白发苍苍的老者时,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这是他第一次不经太上葳蕤命令要杀一个人。
哪怕他只剩下一抹残魂,也要杀了他。
而七百年前的老者,就是如今正站在陆佑之身旁的人。
太上葳蕤将手覆在眼上,到了这一刻,她终于可以肯定,自己在丹枫林随手救下的陆云柯,就是后来的朱厌。
他竟然真的是朱厌……
七百年前,所有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她还是镜明宗弟子,而朱厌也没有被南明离火寄生,沦落北域。
演武场上方,陆佑之讲清规则,又鼓励众弟子几句,便不再多言。他抬手落下一道灵力,铜钟发出沉重铮鸣,三声钟响之后,松溪剑派门内大比便正式开始了。
演武场早已搭起数十个比武台,负责比试秩序的执法弟子高声念着号牌,陆佑之和众长老转身准备离开。
大比要持续七日,他们当然不可能一直在场,不过每日都会有几位长老在此看顾弟子,以免在比试中发生什么意外,造成无法恢复的伤势。
形容威严的大长老抬头扫过四周,眼神幽深。演武场喧闹无比,无数道气息混杂在一起,让他一时无法确定窥探的目光来自何方。
“师兄,请。”陆佑之开口,打断了大长老的思绪。
大长老看向他,点了点头,众人一道向外走去。
“下一场,一百七十三号原武,对战九百四十六号陆云柯——”比武台上的执法弟子高声唤道。
陆云柯连忙看向自己手中号牌,竟然这么快就轮到他了?他第一场要对战的,竟然是原武师弟……
陆云柯深吸一口气,握着剑走向比武台。
肤色黝黑的少年着一身月白色的弟子服,身形挺拔,背着一把剑刃宽厚的重剑,闻言也跳上了比武台。
“陆师兄,请多指教。”他解下背后灵剑,向陆云柯一礼。
少年虽然唤陆云柯一声师兄,修为却比陆云柯高出了一个小境界。
陆云柯回以一礼,缓缓拔出了手中长剑。在握住剑的那一刻,他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一切喧哗在他耳边淡去,陆云柯眼中,只剩下要与他比试的少年。
随着执法弟子令下,原武执剑而起。沉重的宽剑在他手中好像轻若无物,随着他的动作,带起一阵劲风。
若是叫这一剑落在身上,陆云柯只怕当场就要被打趴下。
他脚下步伐变幻,侧身躲过这一击,手腕翻转,剑尖寒芒破空,逼退了原武。
这是陆云柯已经练过无数次的松溪剑法起手式。
原武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反手又劈下一剑,陆云柯连忙出剑相挡,剑身相撞,发出金石碰撞之声。
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