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奶奶的话,让陆妄一下想起了九年前父母双亡的那个雪天。
那是陆家一夜倾覆过去半年后,终日惶惶不安的母亲在老屋早产生下一对龙凤胎。
新生的喜悦刚略略冲散笼罩陆家头顶的乌云,噩梦随之而来。
尚在坐月子的母亲未着寸缕死在树林里,满身青紫。
明明是老混蛋玷污、强迫了母亲。
村里人却骂她不知廉耻,地主家的婆娘就是下贱,死也不知道滚远点,脏了他们的眼睛。
他冲进人群,疯一般的想赶走那些丑恶的嘴脸,给母亲盖上衣服,却被推倒在地。
白茫茫的大雪像猛兽,一口吞下了他,铺天盖地的寒意浸透彻骨的冷。
一只脚,踩到他的脊背。
他倒在雪地里爬不起来,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目光猥琐、赤裸的盯着母亲的身子。
一向儒雅的父亲第一次拿起刀,刺向洋洋得意的罪魁祸首。
……
十二岁的陆妄永远忘不了,雪地里母亲死不瞑目的眼神,父亲倒下汩汩涌出来的一地鲜红。
等他再次睁眼,教他识字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已经变成两座冷冰冰的坟墓。
摇摇欲坠的老屋里,阿奶一双眼睛通红
。嗷嗷待哺的幼弟幼妹,在哭泣。
“旺哥儿,听阿奶的话,这个周知青不能留在咱们家。”
但凡有一点办法,陆奶奶都想成全孙子。
这些年,她的旺哥儿太苦了。自从老头子、儿子、媳妇一个接一个走了,这个家的重担几乎全压在大孙子身上。
可她不能因为一时心软让当年的事再一次重演。
这个世道,美貌对女子来说就是灾难。陆妄的母亲是十里八村出名的漂亮,陆家遭逢巨变的那半年,即便身怀六甲,那些人也没放过她。
他们千防万防,结果孩子生下不到一个月,人便出了事。
眼下这个周知青比起陆妄的母亲容貌更是绝色,留在陆家,无疑是祸。
“她生的太好了,咱们家……护不住。”陆奶奶苦口婆心道。
陆妄垂下的手紧用力攥紧,“我用命护住她。”
“胡话!”陆奶奶脸色大变,整个人差点直接从床上滚下来。
“阿奶,小心。”
陆妄瞳孔骤然紧缩,腾的站起身来,一个箭步冲到床边,稳住陆奶奶的身子。
陆奶奶眼角发红的拽着孙子,一巴掌冲着陆妄的脸抽下去。
寂静狭小的屋子里,啪的一声
响亮。
老人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痛声质问:“旺哥儿,你想让阿奶死了丈夫、儿子后,再白发人送黑发,没了孙子吗?!”
“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就用绳子勒死我算了!”
“阿奶。”
陆妄直直的跪下。
膝盖与地面砸出重重的声响,听得陆奶奶心脏狠狠抽搐了几下。
他这样倔强沉默的执拗,像极了他父亲当初执意要娶一个烂赌鬼的闺女!
想到儿子最后的下场,陆奶奶声音颤颤道:“旺哥儿,她早晚会回城里,回她自己的家,你别犯傻。”
“我不会回去。”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窈窕的身影款款走进。
“陆奶奶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写保证书。”周窈不是故意偷听两人的话。
虽然方才陆妄找借口支走了自己,但她不能装作什么不知道,置身事外,任由这对遭受命运重击的祖孙因她生出争执。
“我保证不会给陆家带来麻烦。”听到最后几句的周窈又补充一句道。
但她不明白这只是老人重重顾虑之一。
陆奶奶望着直挺挺跪着的孙子,难过的闭上了眼睛。凤凰早晚高飞,到那一天,她的
旺哥儿又该怎么办?
“出去吧,我累了。”
周窈闻言一下松了口气,只觉得陆奶奶这关过了,连忙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陆妄。
女人纤细的小手犹如一团棉花柔软,肌肤相触的瞬间,陆妄脸上的表情有过刹那僵硬。
不等他拒绝,人已经被周窈拉着走出了西屋。
这一晚,破旧的陆家老宅里,除了一觉安稳睡到天亮的两小只,其余三人都不约失眠了。
周窈再也无法心安理得的用做饭,当做陆妄替自己上工的交换。
咬牙咬牙再咬牙坚持割了两天麦子后,终于迎来了半天宝贵的休息。
“上工太难为穿书咸鱼了,不行,得换条路!”
就在周窈研究三百六十行,哪行合适时,忽然,听到屋外小香香兴奋的小奶音:“大哥,你要去县城吗?”
县城?
周窈脑海顿时闪过一个念头,趿拉着鞋子,兴冲冲的从房间里跑出来“我能跟你一起去镇上吗?”
水汪汪的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
天真又明媚。
陆妄收拾皮子的手一顿,闷头将最后一块皮子放进背篓里,道:“村口拖拉机马上要走,你……”
“我换双鞋就好。”周
窈语气有些急迫道。
说完,飞速的回屋换了双皮鞋。但等她揣着全部家产出来,院子里早没了男人的身影。
“这是什么狗!”周窈气得直跺脚,“别以为没有你,我就去不了县城!”
气鼓鼓的出了门。
这年头乡下人进趟县城不容易,不想两条腿走上三四个小时,只有搭村里的拖拉机。周窈赶到村口的时候,拖拉机后面已经坐了一群婆娘。
手里拎着、背上背着,一眼望过去,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东西,青菜、蘑菇,最多的还是鸡蛋。
鸡屁股银行是六七十年代的特色,鸡蛋五分钱八分钱换给供销社,十个鸡蛋七八毛钱,就可以交一个孩子的书本费。对于收入单一的乡下人来说,鸡蛋就是钱。
周窈好不容易挤进拖拉机的后面,旁边抱着一篮鸡蛋的大娘,立马开腔道:“周知青,俺这可有二十颗鸡蛋,你离俺鸡蛋远一点。”
周窈:“……”
周窈懒得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