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名怀抱着婴孩的妇人,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羌城大战那夜,北燕人破开她的家门,不顾榻上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给他的丈夫穿上北燕的盔甲。
丈夫为保他们母子性命,只能屈服,但却一去无回,留下她孤儿寡母,对着被战火侵蚀过的残垣断壁,茫然无措。
要不是白姑娘下令,此次牺牲的百姓比同烈士抚恤,若非她拿到抚恤银子,可叫她如何带着孩子活下去?
但她还是想要自己的丈夫好好活着,活在自己和孩子身边,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给自己和孩子一个拥抱,再苦也能咬牙坚持下去。
然而满城飘白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奢望。
她的丈夫,再也回不来了。
和那数千烈士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孩子才刚出生,就没了爹爹。
她才成亲不过年余,就成了寡妇。
想到这里,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低低压抑着的哭声,让本就沉积在众人心底的巨大悲伤如溃堤般倾泄而来,铺天盖地,蔓延在羌城的街道/上。
有人哭着自己的丈夫,有人哭着自己的儿孙,也有人哭着逝去的亲长,还有人哭着血冷于此的将士。
哭声越来越密,晴朗的天空犹如落了雨,这般悲切。
但是这一次,白家的众人都没有哭。
小传义稳稳握住引魂幡,一步步向城外走去。
白明微就站在他身旁,陪着他走完这艰难而漫长的路程。
每逢路口,俞皎扬洒纸钱,
纸钱如飘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落在这被战火侵蚀过的残垣断壁之上,落在满身素白的百姓之间。
长长的队伍出了城,沿着官道走了一段距离,然后爬上一座高高的山岗。
那是镜城与羌城之间的一座高山,被选做烈士与牺牲百姓的埋骨之处。
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可俯瞰山脚的羌城,也可见比邻的镜城。
还可以越过镜城,放眼东陵的土地。
数千座新坟排列在山坡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气息。
卫骁与江辞等人早已等候在那,见到一行人过来,连忙向白明微行礼:“大姑娘。”
白明微看向众将士:“辛苦了。”
更多的话,她没有说。
卫骁等人让出一条道,小传义走过去,把招魂幡用力插/入土里,插在那座写着“英雄之冢”的高高石碑前。
山风凛冽,把布幡卷起,拂过他苍白的面颊。
一切准备就绪,白明微正要主持祭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凄凉的歌声,响彻在冬日的原野之中。
卫骁站在白明微身侧,放眼望向山腰的方向,他说:“白姑娘,镜城的百姓也来了。”
正是他们,在吟唱着悲歌。
这里只有数千座新坟,此次祭奠的却是死于北燕斧钺之下的数万人。
仪式就在羌城外的山坡上举行,羌城的百姓参与无可厚非,却不曾想,镜城的百姓跋涉数十里,也来为将士们送行。
白明微闻言,看向卫骁:“卫大哥,烦请你带
一队人马去接他们。”
卫骁颔首,点了数百人下山迎接。
歌声依旧连绵不绝,从“出征”唱到“盼归”,从“盼归”唱到“赞扬将士的功德”。
从壮阔到忧心,又从忧心到悲切。
把将士们行军到血冷的过程,用歌声一点一点唱出来。
闻之伤心,听之泣泪。
整座山上瞬间哀哭一片。
便是着甲肃立的战士,也忍不住眼含热泪。
不多时,卫骁骑马而来,落到白明微面前站立:“白姑娘,镜城与羌城的百姓,只怕都来了, 整座山加上我们的将士,就有十数万人之多,从山头到山脚,到处都是人,他们上不来。”
白明微点头:“开始吧!”
卫骁立即传令下去。
“祭!”
一声高喊,从卫骁口中传递下去。
“祭!”
两声。
“祭!”
三声。
直到传到站在山脚的百姓耳里。
白家军把宰杀的猪羊摆在数千座新坟面前,百姓们也把准备好的祭品摆上。
不多时,整座山香烟缭绕,弥漫着香烛特有的味道。
“跪!”
卫骁再次高喊。
一声声“跪”传到山脚。
小传义恭恭敬敬地跪下,接着是白家众女眷,再接着,是数万羌城与镜城的百姓。
金阳灿灿,照见漫山遍野恭敬跪地的人。
白明微与众将士执剑而立,此时,还不是他们跪拜的时候。
“哀!”
随着卫骁的喊声传递下去,数万百姓掩面哀哭。
声声泣泪,句句断肠。
这时,那名怀抱着婴孩的妇人用柔
媚婉约的歌声,唱出了她对亡夫的哀悼。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伴随着怀抱中婴儿的嚎哭,妇人泪流满面:“夫君,一路走好……”
数万百姓齐哭:“埋骨边疆之地的将士们,一路走好……”
一个人的悲哭,足以感人肺腑。
一群人的悲哭,足以令人泣泪。
数万人的悲哭,却叫整齐肃立在新坟旁边的铁血战士,泪流满面。
卫骁哽咽,嘶声高喊:“起!”
满山遍野的百姓缓缓起身,哭声却并未终止。
白明微深吸几口气,才把眼中的泪水强/压下去。
她站在整齐肃立的将士中间,站在数万百姓面前。
尚未开口,百姓们便压抑住哭声,等待她讲话。
白明微目光四顾,但见风和日丽,金阳万丈,美好的世间一片锦绣晴芳。
她知道,这就是无数人用性命捍卫的未来。
眼中的泪还是没能忍住,她泣声开口,如泣如诉:“一年前,北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