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微这一睡,便是三日。
三天三夜,中途从未醒来过,哪怕一次。
将士的伤亡,羌城的情况,她不是不关心。
她只是累了许久,神经紧绷了许久,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
徐徐睁眼时,已是三天后的下午
她稍稍动了动,才发现周身上下都是疼的。
目光看向左边,是一张再也熟悉不过的容颜,棱角分明的轮廓,高挺的鼻梁,还有薄削的唇,好像美玉雕成,那般赏心悦目。
一泓昏黄的天光自窗棂折射进来,照见那微雪染就的衣衫。
俊爽潇然,片尘不惊。
白明微见他坐在床上,抱着手靠在床沿,呼吸浅而均匀,像是正在熟睡当中。
不由自主的,白明微忽然想起元大的话,想到了他双目失明的原因,见他睡得这般安稳,白明微不忍打扰,于是便静静地躺着。
这时,白明微又忍不住在想,风轻尘的睡梦中,会梦到什么呢?是曾经那无法走出来的遭遇,还是可以用双手让它变得越来越好的未来?
风轻尘唇角缓缓勾起:“我把自己最完美的侧颜摆给你看,好让你一睡醒就能看到,结果你却无动于衷?”
白明微撑起半身:“你醒着?”
风轻尘连忙去扶她:“黄大夫说,你这次内伤有些严重,至少要养个十天半个月的。”
白明微眉头微蹙:“黄大夫?”
风轻尘颔首:“不仅黄大夫来了,吴孝杰他们也来了,随阿六一同来,羌城攻城战那
晚,他们混入了你的队伍中。”
白明微一怔:“我竟是没有发现,那么他们现在……”
风轻尘道:“他们都安好,每个人都没你伤得重。”
白明微没有说话,起来后在床上坐了半响。
这半响,她想了许多。
从接到十一封阵亡的家书开始,到背棺请征,到收复姚城与平城,再到为八万将士殓尸,最后再到收复莲城、镜城与羌城。
这一路走来,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却好像已经度过了无数个春夏轮回。
许许多多的同伴死去,把生命奉献给了这片土地,也有许许多多的敌人死在她的手里,死在她的命令当中,数以万计。
不过是五座边塞小城,征服它们的代价是十数万人,保卫它们的代价,也是十数万人……
见白明微沉默不语,风轻尘拿来一件白狐大氅,披到她的身上,告诉她:“白马一直给你备着,去吧!”
风轻尘读懂她心思这件事,白明微已不再诧异。
“多谢。”
她道了一声谢,随即束好头发,裹紧身上的大氅,找到了正在马厩中吃草的饮岚,牵住它的缰绳翻身而上。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在被鲜血浸染过的街道/上,火色的衣衫,纤尘不染的狐裘,鲜衣怒马而过时,她在这贫瘠的边塞小城,是一抹极妙的景致。
卫骁见状,忍不住责怪风轻尘:“白姑娘伤没好,你怎么能让她出门?”
风轻尘淡声道:“小姑娘的马,叫做饮岚。
”
卫骁没有言语。
饮岚。
饮马岚漪河。
若是这马没有饮岚漪河的水,叫“饮岚”这个名字也没有意义。
……
白明微骑了小半个时辰的马,来到了羌城以北的一处河段。
北燕人随时可能反扑,所以她也没有走得太远。
她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臀:“饮岚,去吧。”
白马打了个响鼻,摇头摆尾地奔向不远处的河流。
瑟瑟凛冬,万物萧杀。
入眼处皆是一片枯黄,零星有经冬不凋的松柏点缀些许绿意,清可见底的河流缓缓流动,清亮似一面镜子。
白明微褪下鞋袜,一双雪白的玉足上满是磨伤的痕迹。
这双穿着柔软的锦鞋长大的脚,早已被战靴磨得四处都是水泡,有的已经愈合,泛着淡淡的红色,有的还在疼痛,不复当初那般柔嫩。
她把脚浸在冰凉的河水中,刺骨的寒凉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但她不以为意,提着裙子站在河中,感受到河水自脚背上缓缓流过,刺痛她的肌肤,她才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
五座城池,的的确确已经收复。
白明微看向清澈见底的河水,倒映着夕阳与饮岚威猛健壮的身影,她忽然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却又流下了眼泪。
在这无人的角落,只有一匹马伴在她的身侧,她再也没有克制,把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与不易,统统化作眼泪哭出来。
这一刻,她露出了十五岁花季少女该有的表情,想着逝去的父叔
兄长,想着生死未卜的七哥,想着带着五嫂远走的五哥,她哭得像个孩子。
好半会儿,她才擦去脸上的泪水,露出一抹绚烂的笑意:“回来了。”
东陵的土地,回来了。
白家的百年声誉,回来了。
将士们的付出,也回来了。
白马喝饱了水,迈着步伐走到白明微身边,像是感受到了白明微的万千情绪,它把大脑袋搭在白明微的肩上,轻轻地蹭了蹭。
白明微拍拍白马的脸:“我没事,别担心。”
说完,白明微摇头笑了笑。
这句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成为她的口头禅。
她总说“我没事,别担心”,但这期间有万千个瞬间,但凡七哥在身边,她一定早就哭鼻子了。
或许正因为身后空无一人,所以人才要比任何人都坚强。
白明微发/泄完长久以来积压于心底的情绪,便很快收拾好心情,骑着白马回了羌城。
战事虽已结束,但还有很多事等着她。
就算卫骁他们再如何得力,她也不能把所有的重担都积压在他们身上。
再者,受伤的二嫂还有小传义他们,必定忧心她的安危,总要回去让他们见上一面,才能叫他们放心。
思及此处,白明微归心似箭。
于是她策马驰骋,朝着羌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