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好奇并不等于怀疑和忌惮。
她曾经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怀疑风轻尘接近她的动机,对风轻尘始终保持警惕。
但随着一份份恩情积累而下,风轻尘不止是她的恩人,她也将风轻尘视为并肩作战的伙伴。
向来谨慎的她,对风轻尘一直缄口不言的身份始终持有警惕心理,但在其他方面,她已将风轻尘视作朋友。
她好奇风轻尘的身份,这份好奇仅是她想知道风轻尘究竟是谁,并没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白明微边走边思索,很快就到了灵堂门口。
任氏与白琇莹早已先她一步到来,此时正陪着一脸憔悴的俞皎。
见俞皎平安无事,白明微并未进去,而是折身去找霍世勋。
见到霍世勋时,他满头汗湿,气喘吁吁。
白明微个躬身行礼:“明微拜见将军。”
霍世勋依旧摆着臭脸,他深邃的眸子打量白明微一眼,语气严肃:“本将军刚练兵回来,只好这副样子见你,长话短说,本将军不喜欢废话连篇。”
对于他的态度,白明微早就习惯了。
这霍将军就是嘴硬心软,不予理会便是。
白明微闻言,单膝下跪,恭敬行礼:“将军,明微有事相求。”
霍世勋收回目光,唇角挑起一丝讥诮:“行礼时你拱拱手,有事相求时你才跪下。唉,说吧,什么事情?”
白明微把请求娓娓道来:“将军,明微欲将父叔兄长停灵平城,请将军看顾一二。”
霍世
勋低垂眼眸,窗外透白的天光漏进来,照见他沉沉的眉宇。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霍世勋不假思索一口应下:“停着便是。”
白明微单膝变为双膝,认真地向霍世勋磕了个头:“将军大恩,明微永志难忘。”
霍世勋拧了毛巾擦脸,许是力度过大,倒是把他的脸擦得通红。
他睨视白明微一眼,淡声道:“谢什么,本将军看的,是阴山阵亡的战士遗体,不是你白明微的亲人,这一声谢,你到不必与本将军说。”
霍世勋这人脾气虽臭,但在他严肃刻板的面孔之下,却有着侠骨柔肠。
他的行事作风,无不彰显大将风范,一如此时,他这番话并未有任何客套的意思,皆是心中所想。
他答应看顾这一具具遗体,并不是因为白明微所请,更不是看在谁的面子上。
白家为国捐躯的人,在他眼中是壮烈牺牲的战士。而他,只是做了一个大将军理应做的事。
然而就算如此,白明微的一声谢,也是发自肺腑:“明微再次谢过将军!”
霍世勋走到案桌前坐下,眉梢敛住,凝眸望向桌面的公文,他开始挥手赶人:“行了,话说完就走吧!”
白明微没有立即起身:“将军,明微还有一事相求。”
霍世勋抬起眸光,严肃的脸上已生出些许不耐:“适才怎么不一并说了?真是麻烦。”
白明微抬眸,在他威严的目光下神色自若:“明微听说将军家有一贴方子
,可以保尸身不腐,明微请将军把药赐予父叔兄长使用。”
霍世勋倾了身子,摸着下巴,沉深的眸底蕴了几分若有所思:“本将军还以为,你会立下目标,赶在尸身腐烂前解决边疆的事。怎么,对自己没有信心么?”
白明微摇头,眼眸如月下清泉般澄澈清透:“明微此举,是为了宽亲人之心,请将军成全。”
霍世勋眼中清芒闪动,他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随即把帕子扔进盆里,淡声道:“药给你,你们未必会用。”
“本将军会让懂得使用的人去一趟,但你记住了,此药没有传言中那么神奇,到了炎炎夏日就会失去效用。”
“多谢将军!”白明微认真地行了个礼,抬眸时神色已悄然起了变化,她眉宇坚定,自有几分刚毅的英气,“已经足够了。”
霍世勋知晓白明微的“足够”所指何意,事实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白明微准备在天气回暖之前,收复余下三座城池。
平城与姚城的收复,贵在出其不意,但眼下北燕必定准备充足。
这个大胆的想法,哪怕他身经百战也不敢有。
可偏偏白明微有了。
他略微沉默,接着唇角无声一扬。
尽管这事在他预料之中,但仍然会为白明微的胆量所震撼。
他随手拿起公文本子,视线却落在白明微身上,轻描淡写地道:“你那支白家军实在寒碜,三日内列一份明细给本将军,把所需的武器与防具
数量写清楚了。”
“本将军会让工匠用从阴山拾回的废铁给造一批新的,到时候给你运过去,怎么说你们也是东陵的战士,可不能在战场上丢人。”
白明微扬首,眼底划过一抹惊诧。
户部没银子,拨不下好的防具与兵器,所以目前白家军的盔甲、战戟、长矛、大剑、短剑、匕首、弩箭、盾牌、长弓、大弓与短弓这些装备,不说破破烂烂,但也差不多了。
而半道加入的弟兄们,基本都是自带家伙事,以至于整支队伍看起来的确寒碜。
但白明微知道朝廷不会给,也给不了,所以没向朝廷开口。
不曾想霍世勋转手就要给他白家军送上一套。
看似轻飘飘的一个决定,其中所代表的东西,却无法用三言两语来衡量。
那些从阴山拾回的废铁,重新锻造后未必能有多少,只怕霍世勋全然给了白家军。
白明微眸光深处笑意盈盈,似星河流转:“将军,白家军一定不会给东陵丢人。”
不丢脸,便是准备打胜仗了。
不仅要打胜仗,还是漂亮的胜仗!
霍世勋听懂白明微的话中之意,手指轻叩桌面,于咫尺之处俯视于她。
那双严肃的眼眸如同深渊,看似一眼明了,却无人能丈量出其中沟壑多深,又可包罗多少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