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长街,回荡着唢呐刺耳的尖锐声。
城门轰然拉开,曹县令的幼子,一袭缟素,最先出现在众人面前。
简陋的棚子里,有人探出头。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流民走出帐篷。
他们目送曹县令的棺木从面前经过,而后跪下送行。
等到曹县令的棺木即将走离安置流民的地方时,沉默的人群,终于响起低低的啜泣。
“曹大人……一路走好……”
那日镇北大将军在雨中高举米袋时,他们早已被仇恨和愤怒占据理智。
看不到米袋上渐渐被水冲刷干净的血迹。
曹县令的尸首被接回时,他们也看不到那饿得只剩皮包骨的县令。
后来他们有了暖胃果腹的粥食,他们知晓这无数米粒之中,有着曹县令用命换来的米。
他们才知道,庐泉城是真的已经山穷水尽,他们的父母官却省下任何能省下的粮食,送到他们手中。
而这一刻,看着小小的孩童捧着大大的碗,为父亲捧碗送行。
他们那已经被粥食浇热的心肠,终于软得一塌糊涂。
“曹大人,一路走好……”
又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站在高墙上的刘尧,经历过北疆烈士送行。
他本以为,接下来又会是一场盖天灭地的悲伤。
可那微弱的几声哽咽,很快便湮没于凄凉悲怆的秋色,以及刺耳的唢呐声之中。
他又以为,送行就这么结束。
然而紧接着,有人跟了上去。
一个。
两个。
三个……
无数个。
所有的流民,默默地跟着送葬队伍。
而城中的人,也陆续走出来。
越来越多的百姓跟了上去,这送葬队伍,绵延数里仿佛没有尽头。
老管家回头看了一眼,他哽咽着告诉曹县令的幼子:“小公子,您看,百姓们都来送大人。”
原本沉默着的男童,忽然嘴巴一扁,鼻子一酸,眼泪便大颗大颗滚了下来。
但他没有哭出声,依旧抱着碗,一步一步走向曹县令入土为安的地方。
长长的队伍,却没有任何声音。
他们送曹县令上路,亲眼看着曹县令下葬。
直到那土坑被一点点添上黄土。
直到那青松之下,竖起一座新坟。
直到那小小的男孩,跪下去泣不成声。
“儿子,送父亲!”
“父亲一路走好!”
老管家洒了一把纸钱,苍凉的挽歌,自他沙哑哽咽的嗓子里发出。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没有人接,因为这些目不识丁的百姓,唱不出那悲伤的曲词。
哭声四起,此起彼伏。
秋日的荒原里,依然青翠的劲松之下。
老管家的声音,又苍凉而悲壮地响起。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唱到这里,老管家老泪纵横。
他又洒一把纸钱。
苍老的身影,以及身侧彷徨无依的孩童,还有那漫天飞舞的纸钱,百姓低低的啜泣声。
是这原野之中,最为悲壮的一幕。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是刘尧的声音。
他身穿素袍,披着浅色披风缓步而来。
他接过老管家的挽歌,轻轻吟唱起来。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他为这曲子结了尾。
也为曹县令的安息,送上他的心意。
最后,他走到幼小的孩童面前,缓缓蹲下:“孩子,别哭,你的父亲,是个值得敬佩的好人。”
“他一生为民,最后血冷于这青松之下,生平轶事写满了墓碑。”
“在庐泉这片土地上,他的故事会被传唱下去,受后世百代敬仰。”
“你是曹县令的孩子,你是忠臣之后,也是竭节良臣之子,你要抬头挺胸,好好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