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报方靖远的人,是他方家同族的一位堂兄。
那人也不知从哪打听到,这次临安府乡试最难的“算法题”是出自方靖远之手,不知是自己一时冲动,还是被人撺掇,冒出来一口咬定这是他作弊之举,说他是因为先前通关节的考题被人搜捡出来,才故意出难题把人刷掉,避免被人发觉。
旁人不知道方靖远的水平,他们自家人可是一清二楚,当初的探花郎若不是上皇看脸加看在太子的面上,怎会便宜了他?
在开考之前,方家明明说好了有三个参加乡试的子弟要他关照,还特地送了份礼。可没想到他居然换题不说,还把人都刷下来,方家子弟此番乡试全军覆没,对方靖远恨之入骨。
按此时的大宋律例,举告有功者,可得被告一半家产,有功名者甚至有机会入朝为官。他们干脆就拿了先前通关节的“试题”前去举告,想借着举告之功,博个出身。
大理寺卿先前就收到了赵昚派人押送来的几个闹事“考生”,这会儿一听又有人举告科举舞弊的主谋是方靖远,登时吓了一跳,赶紧派人来“请”。别人不知道,他这刚被赵昚敲打过的,如何不知此番挖出弊案的人里,功劳最大的就数这位方大人。
居然还有人告到他头上,真是不知死活。
若非举告的人方靖远亲眷,他直接就让人乱棍打出去,连请来问话对质的环节都可以省下。
被自家人举告,无论如何都得走一趟,方靖远只得将家里的事都交代给了辛弃疾,想着怕是赶不上明日重阳登高的聚会,还特地给陆游留了封信致歉,这才跟着去了大理寺。
这还是在他有官有职还是现任皇帝心腹的前提下,才没被人直接带走,饶是如此,等到了大理寺,第一眼看到张玉湖时,方靖远还是有些汗颜,想不到自己的“家事”,竟连累到其他人。
“族人不肖,累及大人,元泽着实惭愧。”
张玉湖却不以为意地笑笑,“元泽不必如此,我若是不知你为人倒也罢了,共事一场,你有没有做过,谁人不知?清者自清,无非是来走个过场,不过那几个放赖诬告之徒,怕是忘了诬告尚有反坐之罪,只望元泽届时不要为他们求情便可。”
方靖远苦笑道:“圣人曾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元泽虽才疏学浅,却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科考事关国法,岂容人随意污蔑抹黑?泄题卖题夹带舞弊是重罪,污蔑造谣毁人声誉同样也当入罪,否则小人随口污蔑便可毁人一声,岂不是天下大乱,群鸦喋喋,再无有君子容身之地。”
“不错!若是不幸遇上昏官酷吏,屈打成招,岂不冤哉!”张玉湖点头称是,特地给大理寺卿唐凤仪递了个眼神。
唐凤仪在派人去“请”方靖远之前,便先请来了张玉湖,并让人询问了当日在贡院中的一众考官,尤其是负责巡检的李知府,得知当日方靖远奉皇命监察考场,起初并无参与命题之事,直到搜捡时发现泄题,怀疑有人根据考官名录和喜好提前押题,众考官无计可施之时,这才给了他出题的机会。
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根本轮不到方靖远出题,他事先也从未跟王尚书和张侍郎等考官讨论过试题,预知试题泄题卖题之事,除非他能未卜先知,否则根本不可能出在他身上。
可既然有人举告,他也不能不问,否则一个包庇之名,又得扣在他的头上。
只不过,这可不是什么“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的年代。
大宋虽相对其他朝代而言更注重民权,寻常民告官也不会被先行入罪受罚,故而历朝历代之中,宋代的公案官司最多,莫说是民告官,甚至连告皇帝的都有。但前提是你有理有据能站得住脚,想要诬告碰瓷讹诈点好处的,一旦被证实,反坐的刑罚甚至重过所告之罪数倍,轻则刑杖若干,重则抄家流放,家产赔给被诬告的人。
方家人敢告,无非就是仗着方靖远是一家人,就算告不了,他若是不追究,也不会受什么责罚,若是能告成,不但能得到举告揭发之功,还可以将方靖远获罪被抄的家常收归族有,自从方靖远分家独立之后,日子越来越好,本家却一路往下,早已对他眼红不已。
可他们哪里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方靖远,合并了21世纪的记忆后,脑中压根没有族人不能得罪这种概念。
无欲则刚,古人离不得家族,是因为有族人的扶持,同气连枝,才能更有助于在官场行走。可方靖远的前身就因为伴读之事与族人闹翻,后来又走的是皇帝直臣的路子,不群不党,更不会跟那些曾经坑过他害过他的族人有关系,无欲无求,自然不会怕他们以此相胁。
得了这个允诺,唐凤仪对方家人也就不再客气,人证物证俱在,便命人用刑。
那两人哪里想到告状不成居然会被打板子,先是自持有秀才功名拒不认罪,唐凤仪也不跟他们客气,户部侍郎张玉湖就在身边,又是今科临安府乡试的副主考,以“扰乱乡试,诬告考官”之名,当场革去两人功名,剥下儒衫,当堂杖责三十。
张玉湖在贡院门口就打了十来个作弊的考生,已然成了考生们眼中铁面无私黑脸无情的辣手判官,负责刑杖的人也毫不留情,扒了两人的外袍不说,连裤子都扯了下去,羞得两人拼命挣扎,却被死死按住。
他们挣扎动弹的越厉害,衙役们下手就越狠,这三十杖打下去,前十杖还能听到他们喊冤叫骂,中十杖就只能听得哀嚎哭泣求饶,到最后十杖时,连嚎都嚎不出来,整个人瘫在地上如烂泥一般,腰部以下直至大腿都被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