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一个不讨喜的邻居宋集薪,随口说几句心里话。
到底是当了多年的邻居,打哑谜一般的问答,双方却都心知肚明。
宋集薪却神采奕奕,伸手抓住陈平安的胳膊,压低嗓音道:“不着急,我能等!”
陈平安手臂轻轻一震,将那宋集薪手臂弹开,“贪大求全的臭毛病,以后改改。”
到了祠庙门口,只差一步就要跨过门槛,宋集薪突然说道:“记得公私分明,别给他人任何机会。”
陈平安右手拇指已经悄然抵住剑柄,“你别忘记是右手香,左脚迈。”
宋集薪笑着左脚迈过门槛,走出济渎祠庙,下了台阶后,转身望向那幅对联。
陈平安如出一辙,再次与宋集薪并肩而立。
宋集薪问道:“还有那空白匾额,有没有想法?你要是有,我可以做得悄无声息,滴水不漏。”
陈平安默不作声。
宋集薪轻声道:“各洲山顶那边,其实都知道济渎供奉之人是谁,也都知道了主殿神像,如今只是摆设,相信很快就会有人与大骊建言,换成更加名副其实的稚圭,毕竟她是世间的唯一一条真龙,而稚圭什么脾气,你很清楚,她是肯定不会拒绝的,甚至觉得天经地义,关键这里边,稚圭也有几分不愿让他人染指济渎祠庙的心思,当然她更有与齐先生怄气的私心在,我都没法跟她说理。到了那个时候,估计皇帝陛下推脱一两次后,就会点头了。话说回来,你早早与稚圭解契,不赚那份水运,其实是对的,收益是大,后患却也不小。”
陈平安点头道:“以后只要是针对我们文圣一脉的手段,不管是台前还是幕后,陈平安和落魄山都接。当然你也别闲着。”
宋集薪微笑道:“无法想象,我们两个,还有并肩联手的一天。”
陈平安嗯了一声,“是挺糟心的。”
宋集薪哑口无言。
宋集薪沉默片刻,想起一事,神色凝重起来,“要小心一拨别洲远游的练气士,遇到了就最好绕路,这伙人除了领头护道的两位老人,其余年纪都不大,身份极为特殊,行事更加隐秘,好像不太喜欢御风,喜欢用两条腿跋山涉水。北俱芦洲有些留在宝瓶洲的剑修,先前就吃了大苦头,这会儿还不知道他们的踪迹,凭空消失了,要知道其中还有一位玉璞境剑仙。而且这件事,大骊除了极少数人,连我在内,山上山下,不到五人,其余都没资格知道。我之所以清楚这个,还是对方与我们大骊宋氏‘打招呼’,算是与一位东道主客气几分,免得北俱芦洲丢了十数位剑修,让我们瞎找。不过你遇到他们的可能性,不大。”
陈平安想了想,点头道:“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由中土文庙领衔,连同阴阳家和术家的练气士,正在重新制定光阴刻度,以及确定长短、重量和容积等事。这是大战过后,浩然天下的头等大事,需要有人走遍九洲山河,才好动手重制昔年礼圣确定下来的度量衡。谁要是在这种时候一头撞上去,不是找死是什么,在文庙吃几年牢饭,都算文庙很讲理了。”
浩然天下如今的天时,是不稳固的。除了与蛮荒天下相互牵连造成的影响之外,还与浩然天下自身天道的某种“缺漏”有关,所以陈平安才会猜测用来精准确定度量衡的那几件重器,都已经出现些许偏差,而他们的差以毫厘,就等于完全作废。至于谁能够造成这种大道折损,根本都不用猜,是那托月山大祖,以及文海周密,除此之外,任何一位王座大妖都做不到。
而这种大道无形的深远影响,一位浩然天下的山巅练气士,境界越高,体会越深。
宋集薪啧啧称奇,笑道:“不愧是当隐官的,这都能够猜到。”
两人转身缓步,陈平安问道:“马苦玄这么瞎闹腾,都没人管管?”
赊月,纯青,许白。数座天下的一年轻两候补。
马苦玄这个人虽然行事乖张,但最少不说大话,所以那三位肯定都在马苦玄手上吃了苦头。赊月好像不太擅长厮杀,至于竹海洞天的纯青,以及那位少年姜太公,陈平安没接触过,不好说。可按照当年那份都传到了城头的山水邸报,后边两位,年纪太轻,又好像都不是走惯了江湖的,输给马苦玄,其实不算奇怪。
宋集薪说道:“战功太多,随便挥霍。何况马苦玄招惹别人的本事,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清楚?山上切磋,又是同辈,还没分生死,旁人看热闹还来不及,劝个什么。如今马苦玄在宝瓶洲,都可以横着走了,真心崇拜马苦玄的年轻修士,更是不计其数。不喜欢他那种跋扈作风的,恨不得马苦玄喝口凉水就呛死,走路崴个脚就跌境,喜欢马苦玄的山上年轻人,恨不得马苦玄明天就是仙人,后天就是飞升境。”
陈平安笑道:“其实也就是没碰到曹慈或者斐然,不然马苦玄立马要改名字去。”
宋集薪道:“马苦玄在那边等你?”
陈平安点头道:“都已经把余时务支开了。”
宋集薪疑惑道:“你为何改变主意?”
陈平安说道:“因为他还是不死心,没把‘事不过三’当真,所以故意留在大渎水畔等我。还是你最懂他,挑衅人这种事情,马苦玄确实很擅长。也就是你脾气好,不然这么多年的大眼瞪小眼,搁我忍不了。”
宋集薪有些无奈。一骂骂俩。好嘛,你们俩打去。
宋集薪走向远处一辆并不张扬的马车,车夫是一位大骊陪都的头等供奉。
转头望去,年轻藩王发现那个家伙还站在原地,好像在等自己上车。宋集薪笑着挥手作别,心中有些古怪。再一想,便释然了,毕竟是多年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