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宋集薪,陈平安印象可算不上好,但正是因为那次偶遇,陈平安对于大骊王朝,没有成见。
当天队伍在黄昏时分,下榻一座临近州城的大驿馆,驿馆极其雅致,还有一座小园林,绿竹丛丛。
当晚姚镇就亲自给陈平安送来一幅堪舆图,陈平安当时在屋内仔细端详那块玉简,裴钱在桌对面打哈欠,脑门上贴着一张宝塔镇妖符,理由是她听说竹林容易有女鬼,风一吹,哗啦啦的,总觉得就会有女鬼在竹林间飘来荡去。姚镇敲门后,裴钱立即跑去开门,老将军见着了额头贴符箓的小丫头,一问缘由,哈哈大笑,说不用怕,就算真有鬼祟隐匿竹林,可是军伍出身的姚家儿郎,一个个阳煞十足,是鬼魅害怕他们才对。
裴钱哦了一声,摘下符箓放在桌上,就去自己屋子睡觉。
姚镇压了压手,示意陈平安坐下说话。
两人落座,陈平安自然要道谢,官府堪舆图,一直是朝廷严禁流入民间的物品,比起弓弩之类的兵器管制更加严格。
姚镇笑道:“不是多大的事情,本地刺史答应得很爽快,当官当到了封疆大吏的份上,就不用太理会这种事情了。你也别觉得欠了我多大人情,话说回来,那刘刺史一开始见着了我,十分局促,没办法,他有个亲家,在兵部衙门当差,这不就落到我手上了,一听说我要一幅堪舆图,你是不知道当时他的脸色,那叫一个如释重负啊。”
陈平安笑道:“那我可就真不客气了?”
姚镇伸手指了指陈平安,“你啊你,我就不明白了,两场厮杀,生死可谓头等大事了,恩公是何等的爽利人,怎么到了日常相处,如此规矩,不痛快,不豪气。”
陈平安无言以对。
姚镇轻声道:“我那孙子,姚仙之,脸皮薄,不敢开口,就求我来跟你说一声,想要你指点一下他的武艺。你觉得咋样?”
陈平安仔细想了一下,“如果只是客 客气气切磋一下,我自无不可。但是如果姚仙之想要真正有所收获,我推荐他去找魏羡,我帮他跟魏羡打声招呼。”
姚镇一本正经道:“那小子就是想要客气一下。”
陈平安无奈道:“那我明天跟他搭个手。”
姚镇抚须笑道:“那么客气之后,我再让他去找那魏羡。”
陈平安点头道:“回头我就去和魏羡说一声。如此一来,这幅堪舆图,我收得心安理得了。毕竟我们这样的高手指点,千金难买。”
姚镇一拍桌子,大笑道:“对嘛,你现在这种不要脸的焉儿坏,像我年轻时候,难怪咱们投缘!”
陈平安苦笑摇头。
姚镇乘兴而来乘兴而归。
陈平安摊开那幅堪舆图,从方寸物中取出那方水字印,轻轻呵了口气,往埋河水神庙和碧游府两地,重重盖了两下。
这才收起了水字印和堪舆图。
继续浏览玉简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巴掌大小的玉简,正反两面篆刻了足足五千多字。正面为那仙家炼器诀的正文,反面是水神娘娘的注释和心得。
虽然表面上只是一门炼化器物的口诀,其实是说那五行大道,文字内容洁净精微,宗旨高远。因为水神娘娘是从一块祈雨碑文中悟得,她便以五行之水作为开端,来阐述大致脉络,水,五脏中肾主水,五官为耳,五觉为声,五指为尾指,五液为唾,五音为羽,五志为恐,五祀为井,主神为北方玄武。
脉络清晰,涉及的气府窍穴,具体应该如何炼化,在玉简背面,水神娘娘皆有详细解释。她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连这门仙家道诀能够炼化金身和香火一事,都跟陈平安在玉简背面明说了。
陈平安看得惊心动魄,才知道碑文上篆刻的“一滴天上金瓶水”,大有深意,是说口诀修行大成之后,简直就等于是将整颗金丹融化为水精的功效,润泽五脏六腑,“满空飞线若机杼”,则是将人体内经脉的“驿路”,牵连呼应,而“化作四天凉,扫却天下暑”中的四天,又涉及到道家青冥天下,那座白玉京高楼中的四层,能够以四种道法帮助修士降服心魔,这可就不是旁门左道了,而是道家最正宗之法,这简直就是所有元婴地仙梦寐以求的通天坦途,行走其中,未必定然成功,可是等于“山登绝顶”的地仙,往天上架起四座天桥,白白多出了四次保证不会误入歧途的机会,甚至可以原路返回,而且修行期间,同样可以裨益体魄神魂,这等好处,谁不艳羡?
难怪水神娘娘直言此诀“万物可炼”,推断就算是宗字头的仙家洞府,这道法诀都会是宗主独有的山门重宝。
陈平安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背诵那五千字,打定主意以后不可轻易拿出玉简。
不知为何,陈平安手握玉简,只觉得遍身清凉,通体舒泰,客栈一役的伤势,以极快速度恢复。
陈平安睁开眼睛,意识到有些奇妙,只是这枚玉简到底是何种美玉,陈平安认不得,想着以后到了落魄山,可以问问魏檗。
后半夜,一阵水气骤然弥漫驿馆,笼罩其中,白雾茫茫,让尹妙峰和邵渊然硬生生打断了坐忘吐纳,同时走出屋子,去往园林那边。
陈平安也停下了剑炉立桩,打开窗户,一跃而出。
很快在几位随军修士火急火燎的提醒下,驿馆姚家人纷纷披衣起床,老卒们披挂甲胄手持兵器,严阵以待。
朱敛屋内漆黑一片,但是佝偻老人其实一直围绕着桌子,默默打转,步伐极有讲究。
隋右边盘腿坐在床上,睁开眼又闭上了眼睛。
魏羡直挺挺躺在床上,双手握拳叠放在腹部,纹丝不动。
卢白象来到窗口停步。
竹林那边,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