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把我当做不谙世事的冤大头,只不过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想要与我套交情,真是好玩。他后来被我随便一诈,就露出了狐狸尾巴,以为故弄玄虚,来点雷霆手段,就能恩威并施,唬住少爷我,比起让人捉摸不透的齐先生,差了十万八千里。”
婢女稚圭说道:“十万八千里,公子,你这个说法太夸张了。”
宋集薪做了个鬼脸,道:“那就差了十条泥瓶巷!”
少年丢给自家婢女一只袋子,“瞧瞧,这就是那封密信上所说的铜钱了。之前隔壁姓陈的,也得了一袋子,我当时就估摸着,他有这份天大财运砸头上,未必是什么好事。果不其然,这不就惹恼了那两对狗男女?我看接下来,姓陈的还有苦头要吃。对了稚圭,我跟你说,来咱们家的家伙,自称是老龙城的少城主,听他口气,再看做派,最少不是个绣花枕头,还有这枚玉佩,说是什么‘老龙布雨’,肯定值钱!”
宋集薪拍了拍那枚碧绿可人的玉佩,已经被他挂在自己腰间,少年心底,觉得自己距离齐先生那种读书人,又近了大一步。
稚圭打开那只精美绣袋,轻声问道:“公子,能不能多挣些‘铜钱’回来?”
宋集薪笑问道:“你喜欢?”
稚圭双指捻住一枚金色铜钱,摇了摇,开心笑道:““金晃晃的,瞧着多喜庆啊。”
宋集薪哑然失笑,“这也行?行吧,既然你喜欢,我就多弄几袋子回来。这些钱在外边,分别是放在横梁上的压胜钱,桃符上的迎春钱,佛像肚子里或者手上的供养钱,不过呢,老百姓有老百姓的讲究,仙家有仙家的说法。”
她笑眯起眼,像两条月牙儿,问道:“陈平安那袋?”
宋集薪皱了皱眉头,“他?”
婢女察觉到自家公子的异样情绪,小心翼翼收起铜钱,系紧袋子,小声问道:“咋了?”
宋集薪撇撇嘴,双手捂住脖子,拧了拧,云淡风轻道:“没事,想起一些破烂事。姓陈的那边,不着急,省得惹祸上身。倒是赵繇那书呆子,多半也会得到铜钱,他才好骗,公子我保管给你弄回一袋子来。”
看到婢女有些奇怪,宋集薪也没有继续解释,见自家公子没有说话的兴致,少女也就不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稚圭走出屋子,来到院落,看到那条天生碍眼的四脚蛇,半死不活趴在 地面上,晒着太阳,经常还打个滚,很享受的模样。
一阵火大的少女快步走去,一脚就踩在四脚蛇脑袋上,脚尖狠狠拧动。
可怜小家伙悲鸣不已。
她抬起脚,四脚蛇嗖一下窜走,满院子飞奔,不断撞墙。
自家这条土黄的四脚蛇。
贪食误入鱼篓的金色鲤鱼。
被顾粲养在水缸里的黑色泥鳅。
金木水火土,五出其三了。
看着那条头顶生角的四脚蛇,少女咧嘴一笑,满脸鄙夷,“蠢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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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顾粲家的院子里,老人和妇人仍是相对而坐,前者伸出手掌,看着掌心纹路蔓延的情况,心情并不轻松。
老人收起手,抬头问道:“顾氏,像你这样嫁给外乡男子的妇人,小镇上多不多?”
妇人摇头道:“应该不多,反正泥瓶巷杏花巷这边,就我一个。”
老人犹豫了一下,仍是泄露些天机给她,“女孩的六岁、十二岁,男童的九岁和十八岁,分别是两个大门槛,前者需要自己跨过去,后者尚且能够凭借外力推一把,之后还有一事,就能够有更多把握了,越是富贵之家,越有优势。开门,登堂,入室,三件事情,前两步,真正只能看机缘命数,尤其是第一步,成与不成,只看老天爷赏不赏饭吃。”
妇人眼眸里满是笑意,“能够被仙长一眼看中,我家顾粲是能够自己走出第一步的人吧?”
老人似笑非笑,道:“只要是留在小镇长大的孩子,就意味着根骨资质其实并不出众,你家顾粲虽然没有九岁,但也不例外。”
妇人瞬间脸色难看至极。
老人抬起脚,跺了跺地面,微笑道:“放心,根骨好坏,当然重要,却并不是首位的,老天爷看得顺眼,就是路边一条狗,一根野草,也能慢慢修成大道,最终登天凌云。此次小镇破例允许这么多外人进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块庄稼地,水土再好,经过持续数千年的开垦、耕耘和收获后,加上期间还有多次不计代价的涸泽而渔,也会没落衰败,总有彻底贫瘠的一天。此地风水底蕴,终于迎来了最后一个大年份,每当一个人将死之时,回光返照,那时候的精气神,会变得尤其雄壮,你家顾粲,正是受惠于此,机缘之大,远超想象,以至于远远超过之前那些天赋异禀的小镇孩子。”
妇人嘴唇颤抖,竭力压抑自己的惊喜,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也流淌出了几分诱人韵味。
老人瞥了她一眼,笑道:“当然,你也别贪心,有此大机缘之人,绝对不止你儿子一人,说句难听的,偌大一座东宝瓶洲,有资格独占这份气运的人,就算有,也一定还没生出来呢。”
妇人双手捧在心口,呢喃道:“足够了,足够了。”
老人想起那个云霞山的晚辈女子,讥讽道:“忙忙碌碌,殚精竭虑,只知道求一些身外物,真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愚不可及。”
随即老人笑了笑,“也对,云霞山那帮老东西,眼界从来不大,要不然也不至于让老夫得了这份先机。拥有一座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山,本该财源滚滚,蒸蒸日上,竟然沦落到需要靠一个徒子徒孙来撑场面的地步。”
屋内,对着房门拳打脚踢许久的孩子,站在一条凳子上,趴在窗口,苦着脸乞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