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草掩住路径的荒败亭子,也拆毁得只剩个破败的地基底座。
簪缨忽然想起杜伯伯曾与她说过:有机会去卫府做客看一看。
那一日是她询问杜伯伯,小舅舅是如何养活的北府兵。
簪缨心口发闷,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从他人口中听闻,与自己亲眼所见,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她忽而心想:建康豪门大族,家家后继有人,谢家有,王家有,陆家有,就连式微的庾氏也有。可是曾经的北地大族、曾经的皇亲国戚卫家呢?
世人都说,卫家出了个一身反骨的反叛,他们明面上叫他煞神,背地里只当卫觎一匹见谁咬谁的疯狼,都怕着他,躲着他,骂着他。
他越是把整个卫家都赔进北伐大业里,他们越要骂他,是狼子野心,是图谋不轨。
卫觎从不屑解释一个字。
簪缨心里却不平,那些骂他的人,谁的家里是这样的?
她心情复杂地转头去看卫老先生。
卫崔嵬倒是一副安贫乐道的神色,依旧乐呵呵的,“一棵名贵树种,能换一把精矛,一条金尾锦鲤,能换一副革甲。矛利甲厚一分,打仗便能少死一人,做儿子的会算账,老头子哪能不支持。”
他抚须笑道:“人生在世,三餐一榻,我有间屋子住便成了。”
随着一老一少在这勉强称得上园子的空旷院子里走,一间间家徒四壁的房屋在簪缨眼前展现。簪缨越看越沉默,一叶而知天下秋,资养北府军的投入,搬空这一座宅邸哪里尽够,眼前的触目惊心不过是她看得到的,以小舅舅一不做二不休的性格,想必卫氏宗族百年的家资底蕴,也都倾覆进北府这口无底洞了。
半晌,她小心翼翼地问身边的老人:“那伯祖的房间里……”
卫崔嵬明白她在担心什么的那一刻,险些捧腹笑出眼泪,“老头子一张睡觉的床榻还是有的,不用担心这个。”
又冲她眨着眼睛道:“阿缨可别被吓着了,敝府虽简陋,一杯清茶尚奉得来,阿缨爱吃什么,只管说,我叫管家买去!”
簪缨捧场地跟着抿了抿唇。
她想了想,一边漫步一边软声道:“前几日听到淮北传回的携报,北府兵已过颖水,和北朝镇南将军在谯国的第一场遭遇战,以八千对两万,大胜。伯祖可放心。”
这道携报是前线先传回朝廷,再由杜掌柜探听出来告知她的,也不算什么机密。
卫崔嵬听后,反而摇头轻叹:“凭先声夺人,一鼓锐气,先胜一战自然容易。只是这场仗不好打啊。”
簪缨眉头微皱。
这些日子,她从太多人口中听到过这种说法了,只是没想到,力主支持卫觎北伐的卫老先生也会如此说。
她疑惑:“您不是支持小舅舅的吗?”
卫崔嵬漆黑的胡须在风中轻摆,闻言一笑:“他是我儿子,虽说我这个老子做得不称职,却不能看着他孤立无援,满朝文武,无人支持他,老头子自然要做他的后盾。只不过……从大局来看,南军要北进洛阳,行军千里,最怕粮道后续不继,只能求一个速战速决。这百年间,北朝与咱们打过何止一次交道,咱们想速胜,难道胡人便不会用那拖字诀,坚壁清野,扰敌游弋,将十万大军生生的拖垮吗?你只看到第一战阿觎以少胜多,那是他托大不愿投入势均力敌的兵力吗,不,正是因为行军速度出现了参差,他只能用轻骑前锋先战,占下一个首胜的优势。之后大军若想深入中原腹地,只会一场比一场用时更久,投入更大。”
卫崔嵬目光深远地望着北方的天空,“太险了。”
他心中道:除非……
簪缨沉默良久,却只道:“我相信小舅舅。”
卫崔嵬离奇地望着神色清倔的小女娘,说不出那种暖烘烘的心情是欣慰还是什么,“现如今,也只有你肯帮他说一句好话了。”
簪缨回以微笑,虽平和无锋棱,却无端坚定。卫崔嵬心血来潮,忽然捂着肋骨,“哎呀。”
“伯祖?”簪缨吓了一跳,忙去搀扶。
卫崔嵬叫出第一声,寂寂庭除还是寂寂庭除,没有人理他。老人恼羞跺脚道:“哎呀!哎呀!”
这一声落,数道黑影带着满身的不情愿现身在两人身旁,只是比起之前多了一倍人数。
卫崔嵬看着出现在簪缨身旁的陌生暗卫,怔忪一瞬,随即展眉自语,“他果真想得周全……”而后,又向自家的暗卫首领瞪眼,“当着客人的面不给我面子!”
卫府暗卫领头面覆黑纱,从仅露的一双眼睛却也能瞧出无奈,不敢多看簪缨,与她身后的暗卫一点头,都是卫觎一手调/教出来的,显然相识。
簪缨这才明白卫老先生在干什么,哭笑不得。
卫崔嵬心安理得地眨眼睛,“府上没别的好玩的,想给阿缨看个新鲜。你可千万别告诉阿觎。”
人都是小舅舅安排的,他若想知道,瞒得住才是怪事吧。簪缨转念一想,难为卫伯祖终日守着这样一幢空宅,无后生小辈在身边含饴弄乐,他心中苦闷,又能与谁言说?
便带着哄劝的口吻道:“若伯祖不嫌叨扰,日后阿缨多来陪伯祖聊天喝茶,好不好?”
卫崔嵬闻言,明显失神片刻。
他忍住点头的冲动,弯眸摇头:“好孩子。罢了,阿觎知道会不高兴的。”
簪缨欲言又止,便没再坚持。她不曾留下用膳,又陪着老先生逛了逛,便告辞出府去了。
望着那道背景,卫崔嵬心中没来由闪过一句话:她本该是卫家的媳妇……
就在簪缨在卫府逗留之时,长公主府收到一封信。
信封上的具名是新蕤园,李蕴拆开信件一看,却是簪缨请求她未来三天连日去佛寺上香。
李蕴看着这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