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道:“你是家里待得闲的慌,还是怕有人把你卫大儒忘了,我的事用你插手?不许去扰她,你不配!”
老人惶惶驻足。
卫觎袍甲生风,一气走出宫城。一名亲卫已经在宫门外等了许久,一见大将军出来,连忙上前附耳几语。
卫觎眼神骤变,三两步夺过阙下停的快马,翻身上鞍驰回乌衣巷。
后头出来的官员遥望着那道悍厉背影,望尘莫及。
“在殿上也没见这尊佛如此着急,这是怎么了?”
“许是回营点将吧……”
朱雀桥是秦淮河上连舟浮桥,过不得马,卫觎马不停蹄踏过长乐桥,驰进黛瓦巷,至新蕤园前甩缰下马,利落的动作不见半点拖泥带水。
一脸担忧的杜掌柜正搓着两只无处安放的手候在阶下,一见大司马回来,老掌柜忙上前道:“本是去送檀大爷的,回途小娘子说要自己走走,谁也没想到她会去长公主府。回来后小娘子也不跟人说话,向仆要了三吴漕运图,在堂内看了半个时辰,然后就这样了……”
二人边说边走,卫觎一边走一边解玄铁腰封、卸重铆护肩、卸鞶革护腕,随手抛给身后亲随。
径至东堂外,卫觎脚步一顿,看见了那个抱膝蹲在木廊下,雪襦黛裙的女孩。
一旁白狼拖着尾巴轻轻拱她手臂,她也不理,低头认真看着地面,不知在看些什么。
此情此景,不知为何,卫觎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微微抬手,杜掌柜便会意不再往前,露出一个拜托的眼神,无声离开。
他吁出一口薄息,像害怕惊飞一只蝴蝶似的慢慢往前。
他不让长公主接触簪缨,便是知道那人心歪嘴碎,怕簪缨听到什么伤心话,往心里去。
却架不住他家小女娘聪敏,自己找了去。
簪缨听到脚步声和狼同时抬头,狼眼精矍,少女眸中却如含了一汪清水,清澈欲滴而不滴。
只这一眼,卫觎便低叹:“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走。”
簪缨立刻便听懂了,睫影簌了簌,“北伐定了?”
从长公主府回来后,那些沉重的往事后返劲地落在簪缨心上。她对长公主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假的,但为卫娘娘与那名绝食而死的顾先生难过,也是真的。
最让她难过的,是长公主口中的那个失去至亲后,以一人之力与满城世家为敌的少年。
他当年想带走她,是顶着多大的风险和艰难。
她如今全明白了。
卫觎扫一眼地面,不答她的话,反问:“在看蚂蚁搬家?”
“小舅舅,”簪缨有些急,又问了一遍,“北伐是不是定下了?”
说着就要站起来,卫觎一指搭在她肩头按住,自己在她身旁蹲下。
白狼识趣抖抖颈毛,慢悠悠辗转到另一旁,让出旧主人陪新主人的地盘。
“嗯,定了。”卫觎道一句,侧头望着女孩柔白的脸庞,“去公主府,都知道了?”
簪缨愣了一下,低头闷闷道,“知道了。”
“想知道那些事怎么不来问我?”
“小舅舅又不与我说实话。”
卫觎被回得无言。
不是刻意瞒着她,只是谁也不会把当年那场祸端推委在一个几岁孩子身上,杜掌柜有心保护她,郗太妃也有意不提这茬,那么他自然不会欲盖弥彰地提起。
从前不及说的后果便是,现下他能留京的时间没剩几日了,没办法一日一日地慢慢哄她。
男人压住丹田腾升的燥气,略用了点力气扳过簪缨的身子,“当年没带走你,恨不恨我?”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簪缨怔了片刻才认真看着他,摇头。
“那我阿姊逝世,我恨不恨你?”
簪缨犹豫了一下,慢慢摇头。
“说话。”
簪缨耳垂轻抖了一下,软软道:“不恨。”
卫觎见不得她蔫头耷脑,一脸又气又没法子的神情,指节都摁出青白色,话音还得放到最轻,“无论长公主胡说些什么,做错的都是别人,你若自责,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簪缨低头嚅了嚅嘴唇,原来小舅舅以为她自责,在开解她啊……
她想告诉他,自己想得很明白,难过归难过,却不会因此伤害自己,陷入无用的自伤自苦。
可她又自私地想多听一听小舅舅的安慰。
卫觎为了速战速决,安慰她的办法很简单,“自己说一遍,不是你的错。”
簪缨心头好像有暖流经过。
埋头乖乖听从:“不是我的错。”
“再说一遍。”
“不是我的错。”
“再说一遍。”
“不是……”
她的下巴尖忽被轻轻往上一托,那节蜷叩的坚硬指节,在她皮肤上一触即收。卫觎歪头细看她几眼,这才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原来是他多虑。
男人身上那股从皇宫出来便一直紧绷不发的劲势,一下子便散了。
他不是迟钝之人,唯独在这个让他说不得凶不得拿捏不得的女娘身上,屡屡关心则乱。
“我小觑阿奴了。”卫觎气息轻逸,拉着簪缨站起来。
簪缨蹲久了突然站直有些晕,等缓过来,问卫觎回京口的日子。得知是七月十七,满打满算也只剩四日,她蹙眉轻喃:“四天,怕是来不及了……我本想在小舅舅离开前,惩治庾氏得到应得的下场,让你高兴些的……”
卫觎目光轻诧,继而,薄唇边浮出一丝耐看的笑意,“阿奴这么厉害啊。”
簪缨却正色道:“她当年间接害了卫娘娘,这笔账定要清算。”
她想到了什么,眉间的清厉之色又褪去,颇有些保证的口吻,“小舅舅不用担心我,我行事有分寸,我等着小舅舅奏凯而还。”
卫觎的长睫掠动光影,这些年出征,好像也没个家里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有人等他凯旋。
卫觎眼皮澜漫又带些郑重地向下一压,仿佛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