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阶上坐禅的女尼,面容在可见不可见之间,她对姜望、王长吉、空鸳、伽玄这些名字并无好奇,甚至于对凰唯真即将超脱绝巅之上的消息也无动于衷。
那是画外的世界,不是此方的真。
她只是看着月天奴,用如空似幻的慈悲眼神,看着月天奴。
感受月天奴的痛苦,理解月天奴的心情。
然后道:“玉真曾寄身邪教,杀戮无辜。此心混沌,并无善恶。
移身奉佛,是为消障业。
所欲皆求,是为洗尘缘。
皆由自愿,是为无因果。
我欲度之,她才有此劫。
慈心,你拒绝她的皮囊,不是救她,而是害她。”
洗月庵这一轮的字辈,是“宏开智镜灯缘息,崇慈玉湛会古今”。
洗月庵三大斋堂首座,乃至于现在的洗月庵庵主,也都是慈字辈禅修。
而“慈心”,正是上一任妙有斋堂首座的法号。她的残魂与这傀身结合,便是现在的月天奴。
这一任的妙有斋堂首座玉明禅师,已经因为冲击洞真失败而崩解了蕴神殿,已是数着日子在等死。
说起来,这还真是一个不甚吉利的位置。
“请师祖恕弟子妄言之罪。”
月天奴道:“身皆皮囊,非移身可消障业。
为彼而此,正是尘缘难解。
说来自愿,自证痴心未绝。
弟子以为……如此不能度之。”
那四脚朝天的肥胖狸猫,歪过头来往这边看了一眼,似是有些好奇。
竹阶上禅坐的女尼只道:“你可想好了?玉真这一身,是邪神之道果,本质神纯,有无垢莲开,你若得之,应之,全之。很快就能弥补缺陷,修回无垢琉璃身。”
“弟子想得明白。”月天奴道:“残魂已经寻不回,我也不想再寻回。旧身已经陨落,不必再有新生。无垢琉璃身再妙,慈心再好,不也身死魂飞么?”
她声如梵唱,其身渐绽宝光:“今日我是明日我,今日身,是明日身。肉身为皮囊,傀身亦皮囊……慈心已寂,灵源新生。我是月天奴,傀躯即本躯,自我即灵舟。”
“自渡苦海,如是我佛。”
在这一刻,她双掌相合,有无限庄严。宝相肃穆,见得一心慈悲。以她为中心,有皎洁的辉光如水流动,纹漾四方,此是佛光,亦是月光。
辉光所过之处,好像有一个全新的世界,在现有的世界里诞生。
而一个个傀儡佛像的虚影,若隐若现在其中。
恍惚之间,有梵唱声起——
深低帝屠苏吒
阿若蜜帝乌都吒
深耆吒
波赖帝
耶弥若吒乌都吒
拘罗帝吒耆摩吒
沙婆诃!”
是为,【月无垢傀儡净土】。
……
……
仍然是在山巅。
仍然是在竹林。
仍然有一只肥胖的银白色狸猫。
不过在这里它没有四脚朝天的仰躺着,而是被竹阶上的祖师一只手按在竹阶上,动弹不得。
尽管如此,它还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前面的女尼,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
从那直愣愣的眼神可以看出来。
若不是声音被封住了,它绝不会如此沉默。
玉真出现在这座山巅的小屋前,其实仍然有些疑惑未解。
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以此身换傀身。
这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代价。
要插手景齐两大霸主国之间的明争暗斗,干扰景国镜世台的追杀……这种代价,实在微不足道。
肉身当然是一个人的根本,当然已经是她所能付出的最大代价。
但是相对于这个日落月升、万古如斯的世界,她太渺小了。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渺小——在她被丢进凶兽群中,手里只有一柄匕首的时候。
而她很晚才知道自己的珍贵。
那时候在一个偏僻小国偏僻城域的偏僻山峰。
有个人说,“我怜惜的是那个在凶兽堆里惊慌失措的小女孩。”
原来她是会被怜惜的。
而不是只有贪婪、欲念、利用,和渴求。
原来,也有人会为她拼命。
不是被她所魅惑,不是沉沦于她的手段。
而是在清醒意志之下,所做出的真正选择。
此时此刻,她心中疑惑未解。
并不明白,月天奴为什么突然又拒绝她的身躯——为了身魂契合,灵性交洽,她们之前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和了解,互相交换了很多故事,她非常明白月天奴的所求。
为了早点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月天奴是愿意做任何尝试的。包括寄身傀儡,包括佛墨兼流……没道理在这最后一步放弃。
但她毕竟是玉真。
她瞧着面前高深莫测的师祖,表现得十分平静。
一个人如果能够接受最坏的结果,那她就没有什么可以畏惧。
“师祖。”玉真轻声道:“弟子拜见。”
玉真和那位师姐玉华,有一个共同的师父,即是洗月庵庵主慈明师太。
但玉真其实不同,她更多只是寄名于慈明师太门下,实际上是面前这位祖师亲自收入门中。
当然,慈明师太给予她一视同仁的教导,与同辈师姐妹没什么不同。只是因着这一层入门的缘分,她在洗月庵里的地位,自然有些微妙的不同。
旁人都只觉得,她在庵主面前很是受宠。很少有人知晓,她与这画中的存在,还有这一层关系。
竹阶上的女尼盘坐如菩提,她按住肥胖狸猫的那只手,显得非常随意,但又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道则存在。
她看着玉真,淡声道:“虽是你我有约,因缘两消,得失相抵。但月天奴自己放弃了换躯,也算你完成了约定。”
玉真当然知道,她留下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面上无喜无悲,只是说道:“玉真任凭祖师做主。”
竹阶上的女尼又道:“我知你是个有主意的,故也要问你的意思。三分香气楼的事情,你是要继续做。还是就此放手,此后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