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二慢慢地走在栈道上,这条在云雾中晃晃悠悠的栈道,让他有一种还在童年荡秋千的恍惚。
以前的名字他已经埋葬了。
之所以叫“桥二”,是因为当初他醒过来的时候,正挂在家乡的第二个桥洞下……因此逃过了屠杀。
往事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恨。
他在临淄已经生活了很久,大部分时间就正常过日子,偶尔出来做一些事情。
比如记录一些情报,比如散布一些谣言,比如,杀几个人……
在这个以尸骨垒成、鲜血浇筑的罪恶城市里,还有一些和他一样的人。当然他并不知道那些人都是谁,那些人也都不知道他。他们唯一能确认的,就是自己并不孤独。
因为一直都有信息传递。
在这个庞大帝国的心脏腹地,他们也在隐秘地建设“家园”。
信息当然也中断过,且并不罕见。在崔杼刺帝、张咏哭祠,以及夏国那边出卖组织高层时,都有发生。
他们要挑战的是这个世界的现有秩序,他们面对的敌人有多强大,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这段时间在针对齐国,但齐国只是敌人之一。
什么样的困难都会遇到。
什么样的困难也都不能叫他们停下。
中断的信息传递,总是很快又能连接上。
尤其他这条线,是组织最高领袖之一的昭王,亲自来临淄接上的——这是多么巨大的勇气?
为什么他们可以做到那么多事情?为什么他们从底层到高层,全都不畏牺牲?
因为有同一个理想,照耀在前路。
桥二向来谨慎,他不怕牺牲,但怕自己的牺牲毫无意义。怕自己的尸体,不能够成为理想的柴薪。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唯焚以理想之光,方能告慰过去。
上一次的行动,还是在摇光坊。本是为了杀一个年轻天骄,挑动谢淮安的情绪,制造波澜,编织狂潮……因为姜望的出现而作罢。
他不是没有同时杀死谢宝树和姜望的能力,他只是不能确保在这个过程中,对方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姜望对声音的掌控之能,在崔杼刺帝案上已经展现清楚。
而且昭王上次特意强调过,可以以姜望为目标,但最好不要真的杀死姜望。
只是一丁点的不确定,桥二就选择收手离开,而后一直沉寂到今天。
他并不畏惧死亡,但是那件事,那个叫谢宝树的年轻天骄,并不值得他冒险。
显而易见的是……姜无弃值得。
在临淄刺杀一位宫主,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正因为不可思议,敢往这个方向想的人才不多。
因其不可能,一旦成功,所能造成的影响,也就足够巨大。甚至于若是能活捉其人,带离齐境……好处难以计算。
也绝对值得冒险。
为此组织不介意付出更多代价。
长乐、长生、华英、养心,这四宫之中,目前只有长生宫有些可能。
自姜无弃紫极殿前裸身衔玉后,齐天子再未召见过这位皇子。曾经何亲,如今何疏。
朝野皆知十一皇子失势,颇有树倒猢狲散的架势。
往日与长生宫亲厚的那些文武官员,这段时间都异常低调。
姜无弃自己也是轻装简从,绝不张扬。除了每日到云雾山看日出外,大多数时候都闭锁宫门,说是修身养性、不见外客。
今天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根据最新情报,星月原大战已毕,齐国众天骄即将载誉而归,整个帝国的目光都投注在他们身上,对其它地方的注视,难免就要放松一些。
云雾山毕竟偏僻。哪怕在地狱无门行刺事件后,整个临淄城的防卫比以前严格了很多,要及时察觉这里的异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且,他们为此行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
退一步说,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以他的实力,也来得及在临淄强者降临前,杀死内府境的姜无弃。
如能用他的性命,换掉姜述最偏爱的儿子,有什么不值得?
想到自己有机会让姜述那样的帝君痛苦,桥二便觉得兴奋不已。
小赢了景国一场,齐国现在空前膨胀,自以为天下服膺吗?
是时候给他们浇一头冷水了……
这样想着,桥二抬眼看向前方的病弱皇子,慢慢地,直起腰来。佝偻的身形逐步变得笔挺,一缕寒光跳跃在指间。
他走在云遮雾掩的栈道上,像一个猎人,走向自己的陷阱。而陷阱中,是今天的收获。
出乎他意料的是,姜无弃很平静。
太平静了。
桥二确定自己的变化都被对方看在眼里,姜无弃也没有走神之类的。
可这位大齐十一皇子却如此平静。
不说逃跑或者呼救了,连减慢一下速度的意思都没有。仍是那么直接地迎面走来。
是有埋伏吗?
桥二的情绪起了波澜。
不。如果这里有埋伏,那位……不可能毫无察觉。
灵识在瞬间铺满栈道,也的确未再见旁人。
多思无益,凡事须向刀尖问。
桥二越走越快,属于神临强者的气息开始勃发:“殿下,为了您的安全考虑,跟我走一趟,如何?”
身边云似雪,白狐裘也如雪,脸上的苍白,竟也不输雪色半分。
病弱如此的大齐十一皇子,走在晃晃悠悠的栈道上,静静感受着一位神临强者逐渐苏醒的气息……
忽然叹了一口气:“孤等你太久了!”
什么意思?
桥二这时候才惊觉一件事情——不知何时起,面前这位天潢贵胄,已经不再咳嗽。
而他削瘦的身形走在这云中栈道上,竟有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这是一个陷阱吗?
谁敢以姜无弃为饵?!
他如何保障自身安全?
脑海中炸起千百个念头,桥二这样的人物,当然也能在迷雾里探底溯源。极其果决地一弹指,绕在指间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