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语迷迷糊糊地昏睡了好几日, 再次醒来时,率先映入眼中的竟不是海蚀洞顶的钟乳石,而是他寝宫中熟悉的轻纱罗帐。
“唔……”
眼皮似有千钧重, 嘴巴里有草药残留的清苦味道, 阮语眼睫抖得厉害, 竭力睁开,手亦在身侧摸索起来。
指腹触到的不是鲛人用各式旧衣物堆出来的、简陋但温暖的小窝,而是金丝提花的细腻锦缎,阮语一摸就知道。
身边是空荡荡的, 每逢他入眠都要怕丢了一样小心翼翼将他圈在怀里的鲛人不知道哪里去了。
仿佛他经历的洞窟中的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
又仿佛眼前的事物才是烧糊涂了看到的假象。
脑子里塞满了糨糊,阮语迟钝地眨了眨眼,浑噩间, 母后带着哭腔的呼喊忽地从上方传来:“你可总算醒了……”
“……母后?!”
仿佛一道光亮刺破了脑海中的混沌,阮语一骨碌弹坐起来, 正正瞧见皇后喜极而泣的面容。
不是梦,他真的回宫了。
因为身子太虚了,阮语只是坐起来一下便是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又载倒回枕头上。他手撑床面定了定神,嘴角一撇,一头扎进皇后怀里,母子两个泪袋子当即抱头哭成一团。
现下正是早朝的时候,阮语父皇没在,只有皇后和三皇子守着他, 原本也想拉着弟弟说点儿什么的三皇子被他们哭得插不上话, 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瞧瞧门外, 又瞧瞧阮语。
“……母后, 我没事的,我刚掉进水里就被救起来了,没吃什么苦头。”哭了一会儿,阮语抹了抹微微红肿的眼皮,想赶紧让足足为他牵肠挂肚了数月之久的母后和皇兄宽宽心,下意识地掀起亵衣展示自己白白鼓鼓的小肚皮,“你看我这几个月都……吃胖,胖……”
阮语蓦地抿住嘴巴:“……”
不对。
不单是胖了。
明明是怀了。
那鲛人……
他连续昏睡数日加上大病初愈,又急着想哄哄母后让她别哭得那么凶,脑子属实不灵光了,竟都没顾上问一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他……”阮语急着就要下地,脸蛋倏地煞白,才勉强止住的泪珠一眨眼又噼里啪啦滚下来,颤声问,“他呢?”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定是鲛人见他高烧不退怕他出事,强忍住不舍将他送回来的。可具体是怎么送的?那片海域是否有许多侍卫驾船巡逻?他们若是见了鲛人,是否会当他是怪物,有没有伤了他,甚至……
“你说那鲛人?”三皇子是个聪明人,朝五弟脸上瞟一眼就把他那歪上九霄云外的心思猜了个透,他唇角微微抽了抽,朝阮语寝殿外内院中的锦鲤池指了指,“就在那池子里呢,你不必担心,我们可……”
可打不过他啊!!
据寻到阮语的那队侍卫回禀,当时他们正在依惯例搜索那片海域,谁也没瞧见鲛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就是忽然直戳戳地出现在那儿,将烧得烫手的五皇子双手奉上了。鲛人并未展露出敌意,可侍卫们都是头一回见到鲛人,还当他是海里的妖怪,哪有不戒备的,于是纷纷举弓引箭对准了鲛人,防他猝然发难。
侍卫长亲自乘小舟过去,哆哆嗦嗦地将昏迷的五皇子从鲛人手上接过来,抱回船舱里安顿好,随即便急急吩咐手下开船。那鲛人则不远不近地跟在船后,侍卫们朝他大喊大叫、点燃箭矢威吓,下面的船夫们亦拼命摇橹,却无论如何都甩不掉。鲛人大约跟出了一海里之后,侍卫长忍不下去了,怕放任怪物一路尾随五皇子回宫自己不好交待,也怕与这不知底细的怪物结怨,遂令手下朝鲛人身侧放箭,意不在伤他,而是想把他撵走。
岂料鲛人一来没体悟到侍卫长用意,二来那身钢筋铁骨连箭镞都扎不透,对弓箭毫不畏惧,反倒是被激发出了凶性。
结果就是那艘大船险些被鲛人使蛮力掀翻了过去……
若不是鲛人看在五皇子在船舱里的份上饶了他们一命,这队侍卫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成问题。
吃了教训后,自然无人再敢触鲛人的霉头,侍卫们只好硬起头皮任由他尾随。
而再之后……
侍卫长发现鲛人原来能口吐人言,虽然说得生涩含糊,表意也不甚准确,但只消耐住性子多听几遍便能听懂。据鲛人所言,五皇子落水后正是被他救起来的,且由他照顾了数月之久。
得知下落不明许久的五皇子已寻到且人无大碍,只是染了风寒,皇上皇后喜得险些双双晕厥过去,对自称五皇子救命恩鲛的那位自然不敢怠慢,着十数名精壮轿夫抬了鲛人回宫,暂且好吃好喝地供养起来,只等阮语苏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分说一番。
而再再之后……
数名太医不约而同地从五皇子的脉象中诊出了女子才可能会有的喜脉,不知是何缘由。但风寒来势汹汹,耽误不起,喜脉一事只得暂时搁置,先医风寒。
皇上皇后听说养了十八年的、货真价实是个男孩儿的儿子“有喜”了,先是怀疑了一番人生,随即又险些双双昏厥过去。
……
这些事三皇子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阮语已跃到地上夺门而出,连鞋子都没趿拉上一双。他眼下虚弱得一步三晃,也不知是从哪迸发出的力气,这几步竟蹿得比兔子都快。
三皇子忙拎起地上的鞋追上去,紧着嚷:“五弟!仔细冻着脚!他没事!……”
而他剩余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内院的锦鲤池边,阮语已眼泪汪汪地和鲛人搂在一起了。
院中丹桂正值花期,枝梢在风里晃着,璨金的细花簌簌地,急雨般浇了满池,惹得几条圆胖锦鲤争相食之,在池面搅出层层清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