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看见你妈妈了。”
空荡荡的病床上,叶父瘦的骨架突出,被竖条纹病服包裹,好像一具空壳。
他眼睛盯着叶然身边的虚空,语气迟缓,像在回忆往事,又像某种精力耗尽的失神,一字一句,说的很沙哑:“……她问我你好不好?”
“我想了很久,才觉得……这些年,你过得很不好。”
……
那是一场浩瀚无边的梦境,时间定格在三十二岁的叶母身上。
她娇俏的还像个小姑娘,穿着棉布白裙,安静的坐在被风吹起的香樟树下,眸光温柔,膝头盖着一本诗集。
羊肠般的鹅卵石小路直直的通向她,叶父在这片空白无声的世界里,蹒跚着朝她走去。
病魔与疲惫摧毁了他的心志,他有很多话想对叶母说,可在真正的走向叶母前,他却停下脚步,站在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隔着漫长的时光与岁月,看着记忆里永不褪色的剪影。
叶母也对他微微一笑,笑容依旧如二十岁那年那样。
“怀山。”
他听见叶母温柔的声音,那本诗集最终被她轻轻打开,里面并不是充满爱与雨露的诗歌,而是无数张小叶然的照片,在幼儿园的、在学校的、在野外踏青的,那张稚嫩可爱的小脸上,永远挂着内敛腼腆的笑容。
叶母柔软的目光从照片上收回,安静的注视着他,对他说:“我留下的遗物从来都不是叶氏。”
“这些年,你有对我们的孩子很好吗?”
他没有。
往事如大梦一场。
叶怀山脑海中走马观花般,看遍了自己前半生所做的事。
他爱那个孩子,却也在无数次忙于事业的奔波中,忽略了他一遍又一遍。
他竭力想留下叶母在人世间最后一点念想,却忘了叶母真正留下的,最珍贵的宝物,是她生命的延续。
他这大半生,蹉跎也无趣,那个小小的、牵着他衣角,让他在无数个深夜抱回家里,安置在卧室的孩子,如今长成了优秀的模样,有了爱好的事业,有了两三好友,有了许多为他的创作而赞美的陌生人,但这些与他似乎都无关系。
太多目光被他凝聚在叶氏,他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这段走向叶母的小路,促使他停下脚步的,也是他真正的牵挂。
……
病房里的景象苍白、空茫。
叶怀山的目光缓缓落到床边的叶然身上,叶然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着泪水,他眼眶潮红,睫毛濡湿,狼狈的像刚从什么地方赶回来,时光在他身上一点点倒流,叶父仿佛看见了十几年前那场追悼会上,站在叶母碑前,强忍着泪水、惶恐无措的孩子。
他这些年错的太离谱。
才会让叶氏那群老东西,在他不在的时候,肆意的欺辱他的孩子。
叶怀山目光短暂的清明,想到昨晚和沈时的通话,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叶然身上,眼里又是一阵愧疚与柔和。
即便以后得日子再也给不了叶然金钱上的无忧,但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再让叶然受这些委屈。
沈时是个很好的生意人。
与他合作,不论是对叶氏,还是对叶然,都是最好的选择。
叶父醒来后,叶然彻底留在了新西兰。
头一个星期浑浑噩噩的过去,他还沉浸在叶父昏迷的过去中,偶尔大半夜惊醒,很快,便能收到沈时弹来的视频通话。
视频通话的界面上,他眼眶潮湿的抱着被子,怔怔地掉着眼泪,沈时只是安静的陪着他,平静的翻着企划案或者报表,一边工作,一边任由他哭。
这种翻页声中的嘈杂与碎语,会让叶然渐渐的再次升起困乏,他会在不知不觉中抱着被子睡过去,眼泪还在流,但精神状态比之叶父没醒来前,好上了太多。
视频通话会在叶然手机没电,或者第二天睡醒后挂断。
每每这时沈时都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叶然底气十足,自从能从沈时眼皮子底下逃跑后,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种错觉,化为一句话,由安瑜代为总结,那就是——
“不是吧,沈时就这?”
视频通话里,安瑜按捺住听说叶父醒来的激动,叶父虽然醒来,但每天清醒的时间只有三四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依旧陷在半昏迷状态。
安瑜对叶父一直很有意见,但并不意味着他讨厌叶父,听说叶父醒来后,他也为叶然深深的松了口气,知道叶然心绪难平,足足过了一周,才掐着时差,给叶然打来电话询问情况。
叶然坐在疗养院的草坪上,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边有病人家属推着轮椅,边笑边散步。
这里的人们并不会困于悲伤太久,好看的风景、轻松的环境,都会让人不自觉地变得坚强,重拾希望。
“你不在京城也好,”安瑜絮絮叨叨:“你都不知道,这阵子京城的水浑的……程嘉铭那傻逼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要不是我爸拦着,我差点把他打死。”
话一出口,他脸色一变,叶然却没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过了许久,才茫然地问:“程嘉铭怎么了?”
“就是之前他不是□□吗,前几天开庭审理了。”安瑜打着哈哈。
叶然蹙眉,想到那天的情景,有些犯恶心:“他真的嫖/娼?”
“是啊,不光嫖/娼,还嫖过十七岁的小姑娘,已经是刑事犯罪了,这一家子都是臭鱼烂虾,幸亏你没跟他结婚,不然这一辈子不就毁了。”
不知道想了什么,安瑜眼里闪过怒火,但在触及叶然的前一秒,又被他很快收回。
叶然抿紧唇,不想再管程家那些破事:“他们罪有应得,等法官审判吧,我这段时间应该还是回不去,会在新西兰陪我爸。”
“过年也不回来?”
“嗯,”叶然点头:“不回去。”
“那好吧,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