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人声像苍蝇围绕在耳边,噩梦猝不及防地将她笼罩。
洪雪像置身在黑雾漩涡中,眼前难辨东西,双脚被死死钉进地里,盘踞在体内的旧伤疤撕裂开来,鲜血随着切除的子宫汹涌而出,将她的腹腔一下子掏空了。
早在失去孩子的那一年,她就死过一回。
现在的她和木偶无异,她是为了爸妈妥协的孝顺女儿,为了家庭假装幸福的懦弱妻子,为了孩子忍气吞声的卑微母亲。
常年抑郁让她感受不到快乐,每一次奋力挣扎都将换来更深的伤痛。
她渴望自由,将她束缚其中的地狱却深无止境。
这些年来,她在禹澄澄身上找回被剥夺的母爱,心里是知足的。
但当那道旧伤口在黑夜中隐隐作痛,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个与她无缘的孩子,遗憾自己身体有先天缺陷,懊悔不自量力去追那辆轮椅。
她救不了死不回头的禹建伟,也无力挽救可怜无辜的小生命。
虽然现在有了禹澄澄,愧疚还在反复折磨自己。况且,澄澄还有个亲生母亲,迟早要把女儿还给她的。
洪雪已经接受了生活赋予的苦难,但现在却有人告诉她,这些苦难原本不必去承受。
邵思颖的话不值得信任,但她在海城做过试管手术,孕育孩子的全过程,这个满嘴谎言的女人竟然说得分毫不差。
她还拿出了禹明辉的化验报告单,医院名称和手术日期都能对得上。
这些细节深深烙印在洪雪脑海里,每一个相似的场景都能触发那段血腥记忆。
她忘不了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手臂长的针管翻搅脏腑的轰鸣,也忘不了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更不会忘记卵子存活的那一刹,她激动到泪眼滂沱。
原来,身体有缺陷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她掏空身体去匹配先天不足的种子,埋下充满未知的生命,酿成终生遗憾的恶果。
她想知道,看着妻子在手术室里疼得死去活来的丈夫,那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邵思颖晃了晃手里那份化验单,滔滔不绝地炫耀她在医院的人脉资源,时隔多年才拿到这份报告,她都嫌弃自己太迟钝了。
“禹太太,说出来你别不信,我有好多重要客户都在海城。这也是巧了,有个客户和医生聊到禹总,医生私下透露了这个小秘密,哎呀,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可谁叫咱们都是女人呢,我这是心疼你……”
唰,洪雪从她手里夺走那份化验单,虽然是复印件,但也足以让邵思颖吓破胆。
她抓住被撕碎的那一角,心急火燎地指着洪雪:“你干吗!快把那张单子还给我,禹总知道我卖了他,那我就完了啊……”
洪雪后退着将那张纸收进衣袋,眼神幽幽暗藏着恨意,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邵思颖气得跳脚,又怕被禹明辉看出端倪,谎称身体不舒服先走为妙。篓子捅出去了,先躲过今晚再说吧。
洪雪没有回到餐厅,她把水果盘交给保姆,悄无声息地走向池塘。池子里荷花开得正艳,晚风吹送沁人清香,也没能安抚躁乱心绪。
她坐在池边长椅上,手指颤巍巍地展开化验单,在庭院灯昏暗的微光下,来回确认诊断结果,禹明辉,无精症患者。
洪雪看着那行字又哭又笑,她想到备孕期间,禹明辉寸步不离的呵护,谁不夸他是疼老婆的好男人呢。
第一次移植胚胎没有成功,强烈的药物反应让她生不如死。禹明辉放下工作留在家里陪她,安慰她没有孩子也没关系,还把她抽屉里的药全都扔了。
那时她真的以为,禹明辉爱过她的。
可这份化验单又算什么?他早就知道了这个结局,利用她失去孩子的自责,冷酷地掌控她的悲与喜。
身为一个丈夫,他怎能这样虐待备受痛苦的妻子?他不仅从没爱过她,还将她奴役成这段婚姻的附属品!
洪雪透过细碎泪光,看向不远处灯如白昼的客厅,落地玻璃窗透出禹明辉的俊朗身影。
他与客人们谈笑风生,通过家族联姻坐拥商场上的名与利,他的愿望都实现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洪雪心里痛到抽搐,她攥紧拳头,一下下捶打着憋闷的胸口。她喘不过气了,痛感却越发麻木,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她好恨禹明辉,恨他毁了自己的人生,更恨那个曾经爱过他的自己。
一个眼盲心瞎的女人,所有不幸都是应得的报应。
洪雪哭到喉咙嘶哑,风干的泪痕皴裂皮肤,稍微唤醒了一丝痛感。
用力捶打的心脏恢复了缓慢跳动,她像濒死的鱼儿张大嘴巴,接连吸了几口气镇静下来。
事到如今,她能接受残缺不全的身体,也能接受她的婚姻只是一场骗局。
但她的未来该何去何从,不能再犹豫了。
洪雪在夜风中茫然无措,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