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振东从邻居那儿修完下水道回来，天都黑透了。
收拾完桌子，赵振东烧了盆热水，蹲在地上给于翠花洗脚。
“振东，要是你没看上隔壁小红，后巷子的老刘家跟我说他侄女是文工团的，妈也给你留意着。”
夜色漆黑，看不清表情，他声音略沉，“妈，我心里有数。”
他的确有数：小红天天涂着大红口红，上赶着追他，不过是冲着厂长夫人的位置在使劲儿，老刘家那个也很市侩……
赵振东在琢磨着要是有个不说话的泥娃娃就好了。
“振东，你爸他走得早，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硬实几年，只要是你看得上的，妈都乐意。”
“嗯。”赵振东把洗白的毛巾垫在手上，“妈，擦脚吧。”
还得是个能伺候老人，能乖乖听话的泥娃娃。
于翠花也知道再说多了只会招儿子烦。
“你别怪妈唠叨，明年妈就六十了。妈看这几个丫头都不错。年内我把屋子收拾出来……”她开始数着手指点花名了。
“好。”赵振东只点了点头。
他大概有了苗头，好像真有这么个泥娃娃。
儿子答应了？！
于翠花知道他的儿子，答应了就能做到。
赵振东从来做事没莽撞过。
走一步算十步，这是之前技术部老主任对他的评价。
踏踏实实一个从技术升到二把手的副厂长，不到三十岁，他是第一个。
这两天他开始下车间，一大早跟新入厂的工人一起上工，中午也坐在地上一起吃盒饭。
季岚岚是入厂一年多的纺织女工。
县城里高中成绩优异的她，只有一个母亲，家里连吃饭都是问题，她没想过考大学。
一毕业就来城里进了工厂。
季岚岚白白净净地，虽然每天都是洗白了的厂服，但也遮不住本来就俏丽的眉眼。
一对油亮麻花辫，一双含情桃花眼，即使微微抿着薄唇认真纺织的样子都被宣传部拍下来直接拿来做了工厂宣传报照片。
她腼腆不爱说话，跟她主动搭腔想处对象的小伙子都被她拒绝了。
一来二去，女孩子没人搭理她，工厂的正经男人也都知道她害羞，远远看着懒得搭腔。
到了中午吃饭，下车间的赵振东被几个新入厂的女孩子围着有说有笑。
赵振东似乎是注意到了蹲在墙角的季岚岚，他大大方方走过去，身后的女孩子们也跟了过去。
赵振东垂眼看见季岚岚要把饭盒盖子遮上，停住了脚步。
“天天都是一个蒸萝卜蒸蒜头，有什么好遮掩的。”
“就是，今天赵厂长来咱们车间考察，你别这么不合群。”
赵振东没说话，只扫过一眼，他目光端庄，看向身后众人。
季岚岚盖上饭盒盖子，站起身，拽了下厂服，“赵厂长好。”
噗嗤——周围几个女孩子禁不住笑出声来。太土了。
季岚岚被众人围着，很是别扭，脸上憋得通红。
这时赵振东只微微笑笑，“季岚岚同志，你好。你绣的牡丹色泽鲜艳，搭配的银线巧妙而不单调。是整个车间最优秀的。下个月作为车间代表，拿去样展。”
一下子，周围安静了。
众人愣神的工夫，赵振东没停留，已经去了下一个车间。
他第一次知道季岚岚，是她刚入厂就被拍下的那张宣传报。
那张宣传报的照片是他审批签的字，没想到今天看见本人比照片漂亮。
来车间之前，他就了解过她绣的牡丹花。手是真巧。
手巧也会心灵巧吧。
想起来那声招呼，不错，嘴也挺笨。
作为关心新入职工的领导，他翻过新职工的档案，知道她跟母亲在工厂附近租了一间小屋子。在邺城再没别的亲戚。
他也知道她从来不跟同事说话，今天一看果然孤僻。
吃饭的时候，从爱说话打小报告的女孩子那里知道了她被几个混了吧唧的男同事偷过饭盒，欺负地在厕所里偷偷哭了好几个中午，却从来不敢跟别人说。原来是个受气包。
赵振东翻起来了这一年的加班记录表。
季岚岚一周加班三天，都是主动申请的。
因为多加一天班，会有一块八毛的补助。
周五最晚，七点半做一份清扫车间的工作之后下班，母亲会在工厂西门拐角处等她。
周五清扫车间。
赵振东把油笔尖停在上周五的关厂时间上，渐渐勾起了唇角。
转眼半个月过去。
《渔舟晚唱》的背景音乐响起，【7月15日星期五……邺城东区夜晚会有雷阵雨】。
赵振东关上黑白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