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然略微偏西,上邱庄中的暑气儿却是还那般溽热。闲不住的乡民不肯憋在屋儿中,俱围在村东那棵百年老榆下听卖水果的永庆说评书。
老榆树下有一口深井,瓜贩永庆经常会把西瓜下到井中,给听他说评书的人吃。听他说评书不要钱,只须几句好话,吃水果却是要钱的。上邱庄富庶,不在意这起个水果钱,加之永庆书讲的好,因而只须到了夏季,这榆树荫下便总而是坐满了人。
“金草厅的孙儿来啦!”
大伙儿正听的热闹,突见老甘家的驴子大叫着从远处跑来,眼尾青了一块,显见着是给人打了。
老甘家的赶忙站起身子迎过去,只略微瞧了瞧那伤处便要碎了牙齿拧了驴子胳臂一把:“叫你招惹他!叫你招惹他!”拧的驴子呲牙唻嘴儿,却是艮啾啾的不愿喊痛告饶。
“说错啦!来的是金草厅的爷!”只觉尘灰一扬,上邱庄唯有药铺金草厅15岁的小少爷邱致镛便已刹住了跑,叉腰瞠眼立在诸人跟前,把树荫下的乡民由右到左轮次掠了个遍,“哪个敢同我切磋切磋?”
树荫下的人不论老少长幼,个顶个低垂了眼,唯怕跟这名天性好斗的大户小祖宗目光对碰,给他拉出去“切磋切磋”,只那眼尾发青的驴子挺了一下腰背,终是未曾出音儿。
“永庆,来个最最甜的西瓜!”邱致镛见没人迎战,的意的一对英眉恨不可飞到树枝头。他单掌托起永庆抱过来的十市斤大瓜,甩了钱便走,“不必找零啦!”展眼便没了踪迹。
“这小王八蛋!定是又去讨好那贱蹄子啦!”老甘家的心痛儿子给打,忍耐不住最先骂出音儿来。
诸人至此才长出了口大气儿,齐刷刷附声。
永庆也来精神,用说评书时才有的口气儿铿锵有力道:“咱平常全
都说那古代的事,今儿给大伙儿说个眼下的。”
“听闻那贱蹄子原应当活埋,是龙子哥路过,瞧着心软,使钱买来养着——可是养了个姑姥姥!”一个肌肤黝黑的乡民好像无心再听永庆的故事,首先谈论起来。
另外一个道:“他媳妇儿几年不生,买个丫头回来引弟原亦不是错,更是不要说真真的把他家驹儿给招来啦。可便是……这妮子也太坏了些……”
诸人即刻如捣蒜般点头,齐刷刷抱怨哪家地中的禾苗给那妮子拔了两拢,哪家新熬了一锅儿米粥给那妮子放了煤块,哪家茅房给那妮子用鞭炮炸了,四处全都是腐臭不堪的黄白之物——却是没人提一句那妮子为何要这般埋汰他们。
永庆忙道:“我今儿想讲的便是这贱蹄子邱宝。听闻她亲父亲是个死囚犯,没见到过她的面儿便给问了斩,她亲母也生了她没两日便丢下她跑了;她爷辈儿、太爷辈儿、祖爷辈儿……世世代代全都有囚犯,还全都是杀人放火的大罪过。”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满面褶子的三爷捻须叹息,脑子中刹那间闪过邱宝扯掉他胡须时的混蛋模样,痛的腮帮子上的肉全都战了几战。
“恰是这理儿,”永庆赶忙接过话碴,“族人唯怕这罪孽传下去,便求族长作主把这襁褓中的女娃儿儿活埋掉,免的长大了害人。族长思虑再三才答应,命俩年青力壮的后生乘着夜黑风高去办这事情儿——孰料这小丫头命好,碰上了咱上邱庄天字一号老善人大山叔……竟然把这世代死囚的小孽种请到咱上邱庄来啦!”
“便是!”即刻有乡民恨声应跟,“如果不是瞧在大山的颜面上,眼下也应当把这妮子活埋啦!”
“从前是个人事情不晓得的奶娃儿,埋的,现而今
这小孩儿见风长了十三三年,又这般的记仇,谁还敢埋?”永庆摇头叹息,“可叹我上邱庄倒了八一生血霉,惹上这般个吃人肉拉人血的活祖宗……”周围又是一片附随音,有那不自觉得然的亦不曾嗞声——谁愿开罪全村人,替一个这般出身的外乡小孩儿辩解?
不提他们抱怨,且说那一溜烟跑没影儿的邱致镛。
他混身是劲儿,托着那般大个儿的西瓜也健步如飞,非常快便跑到村北雷公河畔的一片山林中。这儿山树葱茏,活水潺潺,凉爽清透远非村中的溽热可比之起。
此时此刻,河水拐弯处坐着一大一小俩小孩儿,大的恰是村人丁中的小孽种邱宝,是个样子美丽的俊俏丫头,总而是微扬着一个嘴儿角,仿佛随时全都噙着自的快意的坏笑,亮兮兮的眼瞧着水面上的河鱼漂,不急不躁;旁侧坐着她的小弟邱状,人如其名似的圆圆壮壮,浓密的眼鸦睫如若一对小扇,忽闪忽闪地瞧一下自个儿的河鱼漂,瞧一下邱宝的河鱼漂,复抬眼瞧一下姐姐坏兮兮的笑脸,眼神焦急,等瞧着邱致镛了才嗷的一声叫起来扑过去:“致镛哥!”
邱致镛先是飞快的撇了邱宝一眼,随后才笑嘿嘿的跟邱状搭话:“驹儿!吃瓜!凉着呢!”声响大的半里地以外全都可以听着。
“恩恩!”邱状边点头边转回脸招乎仍自瞧着河鱼漂的邱宝,“姐,致镛哥给咱送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