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我睡了一整晚?”
王道容想她或是愧疚,就安慰她说:“女郎昨夜沉睡,我不忍叫醒女郎。”
慕朝游一愣,立时感到一阵浓浓的愧疚,“我……”
“抱歉,让你守了整夜。”
这段时日的相处她也能看出来王道容的身体其实并不算康健,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
少年轻描淡写:“我不困。”
他话一直不太多,静气得功夫做得极好,也只有在醉酒的时候慕朝游才能看到王道容冷淡皮相下那股淡淡的桀骜。
说着王道容便站起身,平静地朝她伸出手:“娘子,且行。”
她和王道容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几乎鲜少有分别的时候。
这实在也是权宜之策。
全因为慕朝游前几日独身一人,还没走远就遇到了野狼,她吓得大叫了一声,苍白着脸跑出灌木丛中时,正巧遇到听到她呼救赶来的王道容。
从此之后他便时时守护在她身侧。
逃亡路上,再多的狼狈,再多的难堪,他们也都彼此一一见识过了。
也曾遭遇野猪的侵袭,王道容执那一柄断剑挡在她面前,喝令她先跑。
而他自己则紧盯着野猪,一边慢慢后退,一直退到附近一棵大树前,才毫不犹豫,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拉着她爬上了树。
逃出生天之后,两个人满身被枝桠刮蹭出的血痕,坐在树干上相视大笑。
慕朝游的态度也越来越自然,举止越来越放得开,话也越来越多。
她总是说很多话。
两人相依偎着看星星的时候,慕朝游告诉他,他看到的星光是来自上千年甚至上万年前的辉光。
准确地说,只是她在看星星,王道容似乎对天上的星星并不感兴趣。
她看着星星,少年静静地瞧她,他脊背挺直,饶是露宿荒野,也正襟危坐。乌发以一根发带束起,松松垮垮垂拢在腰后,像极了女人的堕马髻,他的容貌本姣如好女,乍一看便像个极为漂亮的小姑娘。
“如此说来是秦时的月光?”他若有所思地垂睫问道。
慕朝游:“说不定是三皇五帝时呢?”
王道容道:“你这个说法倒是颇为古怪浪漫。”
慕朝游托腮感叹:“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女郎大才。”少年低声喟叹,语含钦佩。
慕朝游慌忙放下手:“这不是我说的,也是我听来的。”
“那也多谢女郎带来这几句佳句,”王道容想了一想,话锋一转,说,“我从未见过星星。”
她惊讶极了,还想再问,王道容却垂眸转过视线,不欲多提。
和他大多数的时候一样,王道容只是听,不参与。
他静静听着,慕朝游说着说着,会突然心里咯噔一声,没来由地感到慌张,天啊,她都在说些什么。
然后她便红着脸,紧闭着唇角不吭声了。
她想,糟了,她竟然对古人萌生出了好感。
这也是人之常情。
二人一路逃亡,相依为命,王道容容止上佳,风度翩翩,风姿秀越,容貌实为她生平所见之最,兼之性格稳定,虽然有时过于淡漠,但在这乱世,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精神状态无疑能带给人充足的安全感。
她不是石头人,当然会心动。
慕朝游看王道容的目光如其他女郎瞧他是如出一辙。
闪烁的,不安的,羞怯的,懊恼的。
王道容也觉察到了慕朝游的小女儿情态,未免冒犯,只作不知。
两人相熟起来后,慕朝游也大着胆子试探他过去的生活。
她问起他不忘捡走的那支竹笛。
“你会吹笛?”她明知故问,其实心里很想听一听王道容吹笛。
他欣然颔首。
她犹豫的模样令她的心思浅显得一览无遗。他却不曾顺水推舟,全了她这个小小的心愿。
直到慕朝游大胆问:“你能吹一首吗?”
她并不知道对于王道容这类世家子而言,她的行为可称得上冒犯。
阮籍之辈不问贵贱,有求必应,是真名士,却毕竟罕见。
绝大多数世家子绝不肯轻易为乐工事,更遑论慕朝游她疑似胡汉混血,寒庶出生。
昔年,戴逵善属文,能鼓琴,太宰、武陵王晞闻其善鼓琴,使人召之,逵对使者破琴曰:“戴安道不为王门伶人!”
王道容破天荒地地也没拒绝,心平气和地问:“女郎想听何曲?”
慕朝游对这个时代的曲目全无了解,她诚实地摇摇头,“我不懂曲,郎君尽管吹便是。”
王道容略一思忖,当即横笛于前,意舒神缓,援笛一曲。
笛声清越婉转,既如高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