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魏永明一个恍惚,只见无边无际的浑浊黄水漫溢于山脚下,浸没了远处不计其数的村庄和房屋。
隐隐有水声自下而上传来,从河面快速漂流的树木和其他杂物判断,水势依然十分汹涌。
“那是大清河。”宫二嫂轻声答道:“如今已被黄水夺去了河道,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清澈。”
“大清河...怎么会...”魏永明颤声自语。大清河宽不过二三十丈,而山下这片黄水一眼望不到尽头,少说也有几百丈宽。
“若非亲眼得见,当真难以置信。”宫二哥仰天感叹:“此地距河堤数百里之遥,水情尚且如此惨重。可想而知,溃坝之处是何等景象!”
“是啊。”宫二嫂黯然垂泪:“百姓何辜,竟无端遭此灾祸。只盼朝廷早日修葺堤坝,令黄河复归故道,以解黎民于倒悬。”
魏永明百感交集。他很确定宫二嫂善良的心愿无法实现,因为眼前这条黄河才与自己本来的记忆相吻合——从济南西北方流过,最后在东营入海。
换句话说,黄河下游迟早会因为堤坝溃决导致改道,并且再也没能恢复原样。
如果没猜错的话,十有八九便是眼前这一次了。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会亲身经历这场惨烈的浩劫。
魏永明的确没猜错。咸丰五年六月十九,黄河在河南铜瓦厢决口。
滔滔黄水先流向西北,随即折转东北,夺山东大清河入渤海,结束了此前数百年间经由淮河入海的局面。
后世《再续行水金鉴》有载:“一时间黄水浩瀚奔腾,水面横宽数十里甚至数百余里不等。泛滥所至,一片汪洋,远近村落,半露树梢屋脊,即渐有涸出者,亦俱稀泥嫩滩,人马不能驻足。”
此次黄河改道对山东影响最大,沿途的曹州、东昌、泰安、济南、武定等五府二十余州县受灾严重。
大清河不复存在,包括京杭运河在内的许多河流被冲断、淤废,极大改变了原有的水系环境和生态面貌。
漕运中断、农田荒废,致使上百万灾民流离失所,无数人死于灾后的饥荒和瘟疫。
活下来的百姓在此后岁月中或背井离乡,踏上闯关东的艰辛旅程;或沦为贼匪,为晚清持续多年的动荡埋下了隐患。
当然,此时魏永明尚无法了解洪水即将带来的巨大影响。尽管牵挂着曹老六和武七等人的生死,也时常惦念远在济南的葛清竹、四婶和罗亚安,但无奈自己没法行走,只好安心留在马山养伤。
一个多月过去,得益于宫氏夫妇与村民们的悉心照料,脚踝骨折处愈合的很顺利,魏永明开始小心翼翼的尝试拄着拐下地。
又过了一个月,他已经可以一瘸一拐的独自缓慢行走。从此一边循序渐进的进行康复训练,一边帮大家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
山上的生活闲适而又惬意。晴天摘野菜,雨后挖竹笋,热了去溪中洗澡抓鱼,冷时在屋里谈天小酌。
到了早冬时节,马山周边的水势有所减退,魏永明的脚腕也终于痊愈如初。
他挂念着家中的一众亲友,迫不及待打算下山返回济南。宫二夫妇不便多做挽留,随即准备好衣物和干粮清水,又找来一头毛驴为他代步。
临行之日,乡亲们将魏永明送到山下,宫二哥握着他的手说:“当今世道纷乱,朝廷羸弱无为,兵祸频仍不断,此次水灾更是上天示警。兄弟既然投身团练,能够镇乱安民固然极好,若日后遭遇不测,尽可携家眷来此遁世避祸。”
宫二嫂柔声叮嘱:“这场大水如此凶险,可非但没要了兄弟的性命,反倒让你哥俩得以见面结识,也算是一件天大的缘分。这几个月咱们相处的如同家人一般,实不舍得你就此离去,还盼今后得空时再来与大家相聚些日子。”
“嫂子放心。”魏永明怅然哽咽道:“救命之恩,登初没齿难忘。请哥哥嫂子与诸位乡亲多多保重,小弟一定常来看望大家。”
众人挥手惜别,魏永明跨上毛驴往东而去。
此时黄河汛期已过,河面远不如数月前宽阔,然而泛滥过后留下的满目疮痍仍令他不忍直视,几度悲从心来。当年鲁西南受灾地区有民谣流传:
咸丰乙卯月在申,
开封河决殃及民。
冯夷起舞龙怒瞋,
波浪中宵排九垠。
燕齐豫省疆界邻,
田庐其间诸水滨。
中流社木如藻萍,
树头饿殍犹望人。
遗黎面鹄衣结鹑,
穴沮洳地栖厥身。
沿堤乞食日逡巡,
聊复忍死延数旬。
恨不同时葬涟沦,
行人目击增酸辛。
兹者浩劫尤奇迍,
哀嗷被野谁致询。
......
路面泥泞湿滑,背阴处还结了些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