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过的。”
他低声答道。
姜雪宁长吸了口气,而后连连点头。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一举一动,反倒像被人牵着走一般。
“是该如此。是该如此。毕竟是我,累得你蒙冤入狱,还牵连了……不该被殃及的无辜之人。”
比如,张遮的母亲。
姜雪宁抬眼去看他。一切都好像没什么变化,他还是那样好看,别出一格的清隽。
几日前,在这里发生过什么,都还历历在目。
姜雪宁却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如何面对呢?难道要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装作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继续下去吗。
她们之间,隔的是上一世的蒋氏活生生一条性命啊。
蒋氏是张遮的母亲。
如何能够过去?
她不敢说话。只是继续沉默。
张遮却突然道:“当时刚知晓时,恨过,也怨过。为何会是我。后来就不会了。就摒弃了这一极端自私和无耻的想法。”
姜雪宁猛的抬头去看他。
“是我为人臣,不忠。为人子,不孝。一切归根结底,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的人生,怎么走,如何走,没人能左右。”同一时间,张遮也低头看她。他眼里褪去了爱恨,一切悲怆,殷忧,抱愧都温柔地消融,揉成一片更加纯净的情感。
姜雪宁看不懂那是什么,干涩的眼眶却渐渐的湿润。
“娘娘。这本和你无关。”
“爱你的是我,害你的也是我。到头来,该怨恨的也不过是自己。”
娘娘,张遮如何有那样好呢。
张遮也曾选择僭越过。最后的代价却无一人能够承担得起。
那是他合该受得罚。秽乱后宫,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可与姜雪宁何干?!
张遮不再说话了。
两人之间搁的太多。连姜雪宁也说不清楚了。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不折不扣地瞧出自己的卑劣。
对谢危厌恨,对张遮抱愧。
究其根本,不过还是厌恶前世那个卑鄙无耻的自己。
她借着重生的机遇,占尽了先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心跟在张遮身后,无礼仪廉耻,无深明大义,不管不顾,心安理得地追随他。
她怎么敢呢?
一切被戳破,平静温良的伪装被撕开。她又退了回去,不敢再向前半步。
她负了张遮一世。
又要负他第二世了。
姜雪宁闭了闭眼。
话虽如此,道理她都懂,张遮的爱不如他那样沉默无言,反而热烈得让人不知所措,想要落泪。
可她,没有办法就这样下去。
“对不起。”她又开口,低声道。
一句话。张遮心中已经明了。他闭了闭眼,最后还是选择笑了笑。
“没关系。按你自己的心来就好。今天不早了,你先歇着,我让人去知会一声,明日再送你回去,好不好?”
姜雪宁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要如何释怀。
这或恐将成为,她终其一生都要去探寻,去追逐的不解之题。
夜间,同一座府邸里,转辗反侧,夜不能寐,却有两人。
姜雪宁流了泪又干,干了又流泪。
翻来覆去,一宿都没睡着。只祈盼时间能过的慢些,再慢些。
张遮能在她身边,能在她知晓的确切的地方,这样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另一边,张遮却静坐于桌前。
拈起了棋子,久久未落。
他搭下眼帘,就这么平静地看着棋局,一宿未眠。
各怀心事。
翌日,已快到辰时,天还是昏沉沉的。
蒋氏很早就起来做好了早饭。对于姜雪宁,在她心中早已是板上钉钉的儿媳妇,喜欢得不得了。
但一大早起来,却见两人都异常的沉默。
知子莫若母。
蒋氏趁着端碗筷的功夫,将张遮拉到了厨房的角落里。她拧着一双眉,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蒋氏低声劝道:“遮儿,娘从前虽已经说过了,但到今日,又是一番新光景。就不得不旧话重提,再唠叨一遍。”
“你喜欢她,娘看得出来。雪宁也喜欢你,娘也看得出来。但人姑娘不能一直没名没分,不明不白地跟着你啊。”
“娘告诉你,你要做这种负心汉。那娘这些年让你读的书还不如去喂狗!”
垂头只顾收拾的人手上动作停顿了半晌。张遮低低笑了一声,他点点头。
“是。”
“是是是。除了说是你还做什么?这么多年哪回我让你娶个姑娘回来好好过日子,你哪回说的不是‘是’?”蒋氏摆摆手,懒得再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