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姜府后,姜雪宁还有些恍然。与燕临摊开后,也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
但要面对的事情还有这么多,她要做的,也还有这么多。
迷迷糊糊临睡过去前,她脑海里最后一个人影还是张遮。
*
雨下得急,下得细密。
避暑山庄,那是她与张遮的初见。
当时只道是寻常。
“张大人。”姜雪宁那时还坏得透顶,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声唤他。
“不敢劳娘娘移履。”
张遮性耿介,就这么淡声抛下一句。
纵使被她踩了外袍,宁肯扯断,也绝不与她待在同一个亭下。
姜雪宁想。
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为她所用?她时常觉得自己是坏的,是狡诈的。她想利用张遮,利用这个在坊间名声远扬的清官,扫平自己的路。
可你做什么坏事,总有什么代价来抵。
种什么因,就结什么果。
后来回了山庄,沈玠不在,姜雪宁招他来问话。
他还是那个样子,冷清清一张脸,多余的表情一丝没有。喜没有,怒也没有。
“张大人。以后夏日,我就不避暑了。往您家一去,自然而然就冷了。”姜雪宁看着没由来好笑,就说话逗他。
张遮其实很少有大反应的。
“下官还有要事,娘娘容让。”
他好像总是这样,就这么淡淡地由她戏弄,恪守着君臣之仪,连话都不肯说几句。
他越这样,姜雪宁反而越觉得有趣。
“张大人有什么要事?”
张遮答:“政事。”
“陛下带张大人出来避暑,张大人总是揪心政事,未免太不近人情。”姜雪宁看着他,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他的眉眼。
才恍然发觉,这样一个书呆子,生的竟是如此好看。
“我也有要事。张大人觉得,两相权衡,哪一个重要一些?”她张口,问。
他作揖,回道:“下官从事于朝廷,务于陛下,而为的是百姓。娘娘若有要事,按理该寻宫人,寻内务府,寻陛下。”
姜雪宁摇了摇头:“不。她们都不能解决我的烦忧。只有张大人可以。”
张遮脾气真是好的透顶。
“但凭娘娘吩咐。”他答道。但那双冷清清的眼,已将未尽之语尽数吐露。
她是皇后,他是朝臣。
他为她做事,与礼不合。若为要事,若正当,断无拒绝之理,更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但也仅限于正当之事。
姜雪宁能有什么正经事?十指青葱,按在樱唇上。她想了想,最后道:“我出来得急,身边人手不够。今日想吃荔枝,张大人为我讨一些,何如?”
多么荒唐的吩咐。
堂堂朝廷命官,陛下所器重的重臣。却来不清不楚地为皇后做这样的事。
张遮沉默一秒。最后拱手,道:“是。”
这事太小,连张遮都懒得跟她再掰扯。索性便直接去了。
门微敞着,外边雨幕如帘似烟。
姜雪宁就这么吃着些零嘴,好以整暇地等张遮回来。
许是被雨绊住了脚,许是张遮此人太过正直,不懂变通,不会说话,连这样一件小事也得磨蹭许久。又许是他中途反悔,罢工不干了。
姜雪宁噗嗤笑出声来。
想到最后一种可能,她暗叹,绝不会的。张遮不是那样的人。
倒是第二种,极有可能的。
他不愿白吃百姓的东西,定要寻些什么作为交换。
张遮身上有什么呢?
姜雪宁想起他始终素朴的衣饰,顿感快意。
没想多久,张遮便提着一篮荔枝从外边回来了。
他袍角沾上了泥水,整个人都带着雨意,但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愈发清尘出众起来。
姜雪宁默了会儿。
忽然觉得,这就是差距。
“半两银子。”张遮将荔枝递给了去接的侍女,拱手,沉声开口。
“张大人连半两银子的荔枝也不愿意请我吃么?”姜雪宁存了心思要戏弄他,便下了软榻,走到他面前。
她生的那样美,在昏昏的光里,却明如皎月,灿若春华。
姜雪宁伸出一只手,攥住了张遮宽大的衣袖。还没摇两下,后者便惊恐地退后两大步。
“娘娘!……与礼不合。”
第一次见到张遮这样紧张的样子。
姜雪宁终于朗声笑开:“好,好。好一个与礼不合。那张大人为我剥开吧。”她仔细看着对方已经平静下来的眉眼,试图捕捉到一些什么,“总不能让我就这么吃了,是不是?”
张遮轻轻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