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首辅看来,这句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萧首辅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捏住,只觉前有狼后有虎,面上勉强做出镇定平静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
他以为这件事十拿九稳了,他必能救下冯家,说不定还能借势保住庾家。
没想到大皇子剑走偏锋,竟然使了这么一招,等于是让自己亲口把方才他们质疑冯赫行刺的疑点全都给推翻了。
要是今天大皇子是他们这边的,他也会为对方叫好,偏偏对方站在他们世家的对立面。
大皇子的这份心计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萧首辅的眼神阴晴不定。
“萧大人?”楚翊催促地又唤了一声,又从棋盒里拈起了一枚黑子,拈在指间把玩。
萧首辅又觉得眼角一花,一道银光刺入右眼,他下意识地转头朝蒋伦那边睃了一眼,对方正笑眯眯地抚了抚袖口。
萧首辅毫不怀疑,只要楚翊一声令下,那个叫蒋伦的内侍会再次像疯狗一般朝自己扑来。
而这一次,他还能侥幸保住命吗?!
为了区区冯家与庾家,值吗?
那枚如墨玉般的黑子在楚翊修长的指间转动着,忽然,他的手指一滑,黑子眼看着就要滑落……
萧首辅心头猛地一跳,脖颈间的疼痛感更为强烈,脱口道:“殿下说得是。”
当这五个字出口后,剩下的话就一下子变得简单多了。
萧首辅深吸一口气,语气僵硬地接着道:“顾千户忠心为主,必是发现了冯赫有不妥的行径,才会出手护驾。”
冯赦与冯三爷皆是面色大变。
楚翊浅浅一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那枚黑子依然拈在指间把玩。
萧首辅后脖颈的汗毛倒竖,只能以肯定的语气又说了一遍:“冯赫刺杀殿下,是为不忠,顾渊救驾有功。”
可惜了!穆晟略有几分失望地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但也只是一声叹息罢了,他若有所思地望向了窗边的楚翊,隐隐看到了一线希望。
先帝在位期间,重用世家,先帝任命的每一任首辅皆是世家子。
今上有心提拔寒门子弟,可惜体弱,性子也过于宽仁,有心无力。
反倒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大皇子,从他今日所言所行来看,显然不是那等无能之辈。
也许,自己能挣这份从龙之功。
也只有让世家把他们占据的位置空下来,他才能更上一层楼。
穆晟眸光一闪,很快就收拾了心情,若无其事地接口道:“正是如此。”
“此事再简单不过,当时,承天门一带有这么多百姓作见证。”
他这么一说,那些清流御史连连点头,也觉得确是如此。
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多人眼见为实,大皇子怎么可能污蔑了冯赫。
也就是这些世家抱团,为了冯家的名声,非要把脏水泼到顾渊的身上。
顾太夫人和顾简呆愣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既然连萧首辅都承认是冯赫刺杀大皇子,那么顾太夫人的那道告罪折子就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其实顾渊也有点懵。
妹妹让他别说话,不争辩,他就不说不争,但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呢。
他一直跪着,半低着头,表情掩饰得极好。
看在周围的那些清流御史的眼里,只觉得顾渊年纪轻轻,性情就极为沉稳果决,这一回也算是忍辱负重了。
皇帝拍了拍鹦鹉,那鹦鹉没心没肺地叫着:“有功!救驾有功!”
鹦鹉洪亮的声音传遍了整间水阁,像是一根根针似的刺在萧首辅的心口。
皇帝心里默默地决定晚些给鹦鹉加餐,朗声大笑了起来,赞道:“顾渊,你护驾有功,起来吧。”
这是皇帝第一次当众称呼顾渊的名字,而不是顾千户,这意味着,顾渊这个名字进了皇帝的眼,即便没升职,从此也不同了。
这一点,顾简与顾太夫人自然也明白,母子俩的脸色沉了几分。
族长则是面露喜色,一脸的与有荣焉。
水阁中的众人分成了两半,一半人喜形于色,另一半人愁云惨雾。
“谢皇上。”跪在地上的顾渊抬起头来,不卑不亢地对着皇帝抱拳,一双眸子坚毅如铁。
想起妹妹出门前交代的那番话,他没有急着起身,而是转头向跪在身侧的顾太夫人看了一眼。
青年坚毅的眼眸在陡然间变了。
这一眼,有孺慕,也有悲凉。
对于顾渊而言,无需伪装,就能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
在知道“替身”的真相前,顾渊对顾太夫人的情感确实是这般的矛盾,他也不过是把过去的情感在这一瞬表现出来而已。
周围的其他人自然也看在眼里,心里不面对顾渊生出些许同情的情绪,尤其是顾族长。
顾渊救驾有功,顾太夫人作为祖母本该在他备受质疑时,站在他这边,支持他,甚至与他一起反驳那些质疑者,可顾太夫人却选择了背刺孙子一刀,差一点就陷顾渊于不忠不义之地。
差一点,就毁了顾渊。
这哪里是祖母,简直是仇人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