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的诸多揣测,自己的脸面也不好看。
“坐。”
楚翊从棋盒中拈起一枚白子,白子在阳光中闪着莹润的微光。
一个小内侍搬了一把圈椅过来,方怀睿就在旁边坐下了,又有另一个内侍给他上了茶。
碧螺春的茶香幽幽地弥漫开来。
方怀睿喝了口茶,心里略有了些底气,接着道:“太祖皇帝曾言,罪不及出嫁女。”
他一边说,一边谨慎地观察着楚翊的神色。
“太祖皇帝确实说过这话,但是……”楚翊没看方怀睿,修长的手指在黑子的棋盒里拨动了一番,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终于,他执起了一枚黑子,声音温润一如平日:“除了谋逆。”
落子声陡然间凌厉了几分,释出了一分杀气。
方怀睿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手也剧烈地抖了抖,面上勉强绷住了。
庾家胆大包天,对着大公主下血蛊,谋害公主,又绑架数百孩童,意图嫁祸皇帝,桩桩件件都是耸人听闻。
这简直和谋逆没什么两样!
更别说,大皇子的手里头还捏着“前朝皇后”这个把柄。
方怀睿心口沉甸甸的,似有一座山压在心头。
方怀睿是武人,但并不代表他蠢,作为一个主帅,行军打仗靠的可不是孔武有力,而是脑子。
方怀睿定了定神,只装作听不懂,避重就轻地说道:“殿下,庾家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且野心勃勃,为了一己私利,犯下弥天大罪,但这谋逆之心是决计不敢有的。”
“前朝那位皇后若是有遗腹子还活着,现在也该五十岁了,这五十年来,庾家还算安份,而且,说不定那孩子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小孩子最是容易夭折的。”
他粗犷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讪笑。
楚翊端起手边的梅兰竹三君子珐琅茶盅,慢慢地喝着茶,不置可否。
方怀睿看着楚翊清隽的侧脸,心也一点点地提了上去,额头微微渗出冷汗。
喝了两口茶后,楚翊放下了茶盅,这才转头朝方怀睿看来,扬唇笑了。
“英国公真是这样想的?”
他的笑容还是那般温雅,在窗口的阳光照耀下,令人觉得眼前一亮。
看在方怀睿的眼里,却令他心里发寒。
方怀睿简直是欲哭无泪,大皇子这话说的……
他心里第一百零一遍地咒骂起了庾氏:娶妻不贤祸三代,古人诚不欺我也!
他此刻就等于是走在了一条钢丝上,下方是万丈深渊,只要一步错,连英国公府都会跌落深渊,整个覆灭。
楚翊也不等方怀睿回答,语气平静地说道:“前朝那位弘武帝留下的遗腹子的确死了。”
“死于二十余年前。”
方怀睿的眼睛霎时间亮了,如蒙大赦,瞬间松了口气。
太好了!
他强忍着没笑出来,表情古怪地端起茶盅喝了口茶,给自己压压惊。
楚翊的目光从方怀睿的身上抽了回来,转而望向了窗外庭院里中的几丛翠竹,接着道:“不过,这位前朝皇子还留下了一个儿子。”
“这些年来,庾家以他的名义暗暗地招揽前朝余孽,在豫州招兵买马,锻造兵器,并暗中勾连了南越,往南越私运火器和铁矿石。”
“英国公,庾家这铁矿石是哪儿来的?”
“……”方怀睿眼角抽了抽,无言以对。
庾家用英国公府的名字私占铁矿,这是大皇子早就知道的。
还问!还问!
楚翊慢条斯理地还在说着:“这一次,庾家用两百孩童的心头血,谋百年气运。”
“英国公,你告诉我,这‘百年气运’为的是什么?”
楚翊依然看着窗外的那几丛翠竹,右手的指节节奏性地在棋盘边轻轻叩动。
方怀睿一颗心在楚翊的寥寥数语间剧烈起伏了好几下,觉得自己简直要得心疾了。
他赶紧咽下茶水,却不慎被茶水呛到了,垂头急剧地咳嗽着:“咳咳咳咳……”
好一会儿,方怀睿才平复了一些,再抬起头时,正好对上了楚翊无波无澜如大海般深邃的眼眸。
“英国公可要看证据?”楚翊含笑问道,又从棋盒中拈起了一枚黑子,灵活地把玩着,从食指翻转直尾指,又从尾指翻转回食指。
他修长的手指敏捷而又灵巧,仿佛这小小的黑子是他的一部分,怎么也逃不开他的掌心。
东暖阁内,温暖如春,方怀睿却是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方怀睿喉头一片灼热,只觉得一种苦涩的滋味弥漫在口腔中,后脖颈更是渗出了一大片冷汗。
他感觉自己似乎就是那枚被楚翊捏在掌心的棋子。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他再垂死挣扎下去,只会让大皇子不喜。
方怀睿霍地从圈椅上站了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了虎符,撩袍跪了下去,双手将虎符高高呈上,头则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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