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整饬学政在执行中成为了敛财的政治工具吗?
李乐查到了这里,就知道自己玩不转了,立刻就给自己先生写了封信,又给自己的小师弟朱翊钧写了封书信,询问是否继续追查,最后得到的答案是一查到底,谁拦谁死。
各地的私塾、县学、府学、书院,不给提学、学正、教谕孝敬,那会被整饬掉,阻力也来源于此,李乐的追查,难道会止于六合一县吗?必然会追查整个应天,进而在应天巡抚潘季驯的带领下,对整个南衙进行全面排查。
李乐作为张居正的门下,能力极强,是当初张居正对付王崇古的一把利刃,他查办一个六合县教谕,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可是查着查着李乐发现,阻力很大很大,他连一个县衙的教谕都处置不了。
钱总是流向不缺钱的地方,地方官吏在执行这条命令时候,首要考虑的问题是收回来,而不是放出去,放钱给小民,小民拿什么还钱呢?
大概就是这六合县内,所有的私塾和家学,不按时按点的孝敬,就会被这名教谕以‘整饬学政’的名义给取缔,而一家从五十两银子到数百两银子之间不等,之所以是要用半年的时间,是这些银子,不是直接送给教谕,中间过了一遍经纪买办之手,倒腾了一圈,最后在教谕的家乡变成了土地。
而整饬学政也成为了地方教育的流毒,贻害无穷。
这个案子,在万历八年九月初就已经结束了,整个南衙官场进行了一次大地震,近七百余人被抓进了南镇抚司衙门里,等待到了最终的审判流放海外,吕宋、琉球、旧港四大总督府,大明不要,到了海外总督府反而成了香饽饽。
陛下好杀人的名声,和吝啬的名声是旗鼓相当的,谁不知道大明皇帝大婚头一天还在监刑?真正的血色大婚。
冯保说的便是各地巡抚担责制。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一个县衙不入流的教谕,如此大的阻力,引起了李乐的兴趣,李乐训诫了教谕,似乎惩戒到此结束,但其实李乐偷偷请了老祖。
这是杀父之仇。
“大明的新政,推行到了现在,终于碰到了王安石困境,或者说新法困境啊。”朱翊钧合上了海瑞的奏疏,略显有些焦虑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但最后成为了割向百姓的一把刀。
而教谕也不是独享此份收益,而是整个六合县衙,知县拿大头,领朝廷俸禄的拿一部分,教谕拿一部分。
朱翊钧从大明已经再次伟大的幻梦中,彻底清醒,他完全理解了朱元璋的四大案,动辄几万颗人头的大案,是怎么来的了。
“臣倒是以为,稳中向好,毕竟各地清丈,遮奢户占的田亩,还是占据了多数的,不存在广泛犯罪,偷偷摸摸的捞一点自然是有,但弄到民怨沸腾的地步到不至于,毕竟,脑袋是自己的。”
应天府六合县有教谕一人,此人甚至都不算是官身,掌文庙祭祀,教育所属生员,管地方县学,就一个县学的生员名额,没有五十两银子,根本拿不下,而且想买还得有资格才行。
整个过程极其隐蔽,若非缇骑介入,难以追查。
而大明新政的两个核心,清丈和整饬学政,也在悄然变成这个模样,清丈的过程中,大户们的田通过各种办法进行隐蔽,而百姓的田一厘地都不少,甚至还有额外不存在的田亩被摊派到百姓的头上,可谓是苦不堪言。
作为地方的一把手,你甚至可以无能,无能只会被罢免,但不能失去信仰,必须要忠君体国,这是最基本的底线,触碰了这一底线,要被流放甚至斩首。
大明朝廷是允许地方存在问题,甚至允许巡抚存在解决不了的问题,进而求助于陛下,这本就是大明帝制的一部分。
这是一种责任的下放,同时也是监督新政实行权力的下放,更是各地巡抚、巡按存在的意义。
“好办法。”朱翊钧写好了朱批,递给了冯保说道:“送文渊阁先生处,令先生拟章程来看。”
朱翊钧很清楚冯保在干什么,他就是在给外廷的大员们上眼药水。
这是宦官的天然职责,不对付文官,当什么宦官?文官宦官天然对立,这是绵延了千年的游戏规则,在皇帝面前进谄言是宦官的天职,要不这宦官就讨人嫌呢?
出个孬点子,就把各地巡抚给坑了,自此之后,巡抚们得把眼睛放的大大的,解决不了问题,也要发现问题。
这个馊主意,朱翊钧准了,他觉得这个馊主意不错。
大明巡抚自永乐年间,设立至今一百七十余年,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地方一把手,说一句封疆大吏不为过,如此大的权力,无法彻底贯彻政令是能力问题,但绝对能发现问题,不肯上报,那是态度问题,结果就是流放。
“陛下忠顺夫人奏请面圣谢恩,已经在离宫外等候了。”冯保俯首说道。
朱翊钧宣见了三娘子,并且收到了三娘子的抵押物,价值近二十万银的船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