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鹤羽只说了这句话,便再没继续说话。
他又想起了那个姿态风流又有些狡黠顽皮的人,虽然年长自己许多,在人前也是十分稳重,可面对自己或是他多年的老友慕枫师父的时候,那股骨子里的狡黠顽皮便一览无余。
那人是爱说笑的,却也是极信鬼神的,不然也不会在当初“沈”字帅旗折断的时候,几乎是一瞬间苍老许多,那时他曾跟自己说过什么?
他说:“帅旗断了,鹤羽,我命不久矣,只可惜你还太过年轻,我若死了,留你一人在朝中,日后怕会十分艰难,可我……没时间了。”
那是陆鹤羽第二次看到沈云笙哭,第一次,是萧慕枫去世的时候。
那时候年轻气盛的陆鹤羽尚且不信鬼神,只是恩师流泪,也让他忍不住哽咽,他记得自己那时候说:“师父,帅旗折断不过是意外,师父何必多想?您正值盛年,怎会因一个帅旗便命不久矣?”
沈云笙那时候看着他,苦笑着摇头,“鹤羽,这世上,是有鬼神的。”
那之后三天,沈云笙突然把陆鹤羽叫到中军帐,彼时帐中只有师徒二人,沈云笙神情有些憔悴的道:“鹤羽,该教你的,都已经教过你了,只是还有些东西,并非可以言传的,本想将你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可我没时间了。”
陆鹤羽鬼使神差的跪在地上,皱着眉心中十分不安。
这一次沈云笙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赶紧把他拉起来,而是继续不紧不慢的开口,“有些东西,我来不及教你了,这些东西,只能靠你自己去悟了,若是悟不透……”
沈云笙顿了顿,而后摇头叹息道:“若是悟不透,你就有的苦头吃了。”
说完,沈云笙缓缓坐下,沉默半晌,在陆鹤羽以为师父可能不想说话了的时候,沈云笙突然开口。
“昨夜,我梦到慕枫了。”
只一句话,让当时的陆鹤羽瞬间湿了眼眶。
沈云笙的眼眶也有些红,不过还是有条不紊的对陆鹤羽交代着接下来的事情,那样子像极了交代遗言。
陆鹤羽只觉得这场景太过不吉利,可他却没勇气打断师父,那时他似乎隐隐有一种预感,若自己不认真记下师父的话,日后怕是没机会了。
果然,在下午西路兵便出了岔子,导致大军只能撤退。
而撤退途中的那一箭……
陆鹤羽闭了闭眼,那只插在沈云笙胸口的冷箭似乎还在眼前,可他却没能替师父挡下那一箭,眼睁睁看着师父的衣衫被血染红,那一瞬间窒息一般的绝望让他甚至觉得灵魂已经脱离了肉体,想要去替师父捂住胸前的伤口,可他却连让大军暂停,查看一下沈云笙情况的机会都没有。
等到摆脱追兵,沈云笙早已是强弩之末。
那时候陆鹤羽跪在地上,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痛哭失声的资格。
他是沈云笙的徒弟,是他的唯一的传人。
如今正是兵败,沈云笙命在旦夕,他虽然年轻,却不得不瞬间长大,用彼时尚且被嫌弃太过年轻的肩膀扛下大军安全撤退的重任。
沈云笙的最后一句话,几乎只是气音,他说:“鹤羽,要信鬼神……”
临终的一眼,陆鹤羽能看的懂师父复杂的眼神,那眼神里有对自己能够继续复国的期盼,有对自己谆谆教诲的嘱托,有不能继续复国的遗憾,还有……还有对自己这个小徒弟今后只能一个人肩负荷国之重的心疼。
“师父……”
同样的面对死亡,同样的一句称呼,头一年,在萧慕枫的葬礼上,陆鹤羽尚能撕心裂肺的表达自己的悲憾,可这一年,他却只能哽咽着低声叫着“师父”,甚至不敢大声痛哭,唯恐自己不够稳重,完不成师父让自己稳住军心的重任。
一晃,时间也过去了六年,可如今再一次发生将旗折断的事,那一瞬间,陆鹤羽整个人如坠冰窟。
可如今他早已是燕国的大将军,是军中的主心骨,就算遇到再大的事,他也只能咬着牙,用最淡定的态度面对一切。
没人看到他用力攥紧缰绳的手在颤抖,没人看见他一瞬间有些苍白的面色。
从回忆中抽回思绪,陆鹤羽深吸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而后故作不在意的道:“不过这么多年了,我却依旧是不信鬼神的。”
黎木樨不知道刚刚陆鹤羽想到了什么,只是弥漫在他周围的那种让人窒息的悲痛她却能感受得到。
如今陆鹤羽说他不信鬼神,可鬼使神差的,黎木樨偏就说了一句,“我信。”
陆鹤羽一瞬间对上黎木樨的眼睛,那双含着星辰的眸子里,第一次显现出这么明显的震惊。
黎木樨心里一紧,却还是坚定的开口,“我信鬼神,所以,这一次,于将军怕是真的会有危险。”
她本不该说出这话,往轻了说,这是散步鬼神之说迷惑人心,往重了说,这就是在动摇军心!
可陆鹤羽只是定定的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