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婢拿着扫帚清扫长街的落叶, 枯黄的树叶似一只只黄蝶,在秋风里打转。
云水佝偻着背,低垂着头, 走在回摘芳殿的路上。他衣袖上沾着浅红的血渍, 方才冲洗了冷宫庭院里的血迹, 布鞋湿透, 鞋上又沾上了杂草泥土,污秽不堪,最烦恼的是他虽穿着宫女的衣裳,前胸却如此平坦。一路上他都尽量避着人走, 不想招惹麻烦。
被步儿发现他是男子的时候,他心跳得很快, 那种慌乱和局促的感觉, 此刻还浮现在脑海中。过往三月, 他因居在偏远的摘芳殿里,白日不用过多的在宫中走动, 所以见到他的宫人, 也只当他是贵妃身边新来的清秀宫婢,并未过多留意。摘芳殿中的人, 虽日日与他相处,但因认定了他是女子,也没有人多想。
他仔细思索, 其实自己有许多破绽,失去了年少时的稚嫩, 逐渐长高、长开的身体已不再像女子,脸庞也渐渐有了清晰明朗的轮廓,声音也仿佛有了变化, 不再如少年时的青涩,而有了一些明显的清朗之音,即使故意低着嗓子与人交谈,也不如前几年说话时那般声音柔软了。
会被人发现吧。云水突然停下了回宫的脚步,伫立在御花园枫叶林的一颗枫树下,红艳的枫叶在他面前缓缓坠落,他伸手接住枫叶,思绪万千,一下升起了不想再回摘芳殿的念头。
他之所以会进宫,也是因为自己那一丁点深情的、不能对他人说的执念。
半年前,林相发现皇上暗中派人监视林府,他想起那些突然被抄家的前朝旧臣,担心林家也会随时获罪。
林相深夜将云水带到书房,与他商议要如何应对。林相提出了几个主意,一是故意制造一件坠马的事故,责怪马厩的人训马不利,将云水和两个师傅一同罚到京郊的林府别院去干活,若林家出事了,云水也方便逃走。
是让云水随武艺高强的谢师傅一起去边境投靠逸阳王,逸阳王手下最得力的将士徐仲,实际是云水的皇叔,他早年对逸阳王有恩,前朝国破后,逸阳王让他隐姓埋名在自己身边为将。徐仲是忠于前朝之人,他若得知晏隽之去投靠他,他抛头颅洒热血也会护住侄儿。
三是去明州,以宁氏私生子的身份生活……
林相不停地诉说,他认为去边境投靠徐仲是最好的出路。逸阳王本就有反心,但他年纪大了,又无子嗣,若云水能在他手下得力,接管他的势力,对于复国来说,是最好的一条捷径。
云水是第一次来林相的书房,林相因忐忑不安,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他也认真与林相商议。直到他看到了书房里挂着的画像,一下被吸引了目光,停止了平静的思考。
画中的林绿萼坐在海棠花下,穿着锦衣华服,故作端庄但眼神却很俏皮。他望着画像出了神,他记忆中的姐姐还是总角之年,如今却已是芳华的女郎了,他过往无数个深夜,陷入仇恨的情绪难以入眠,便会想起总是欢笑着与他说“隽之,要吃这个吗?”“隽之,我们去那里玩吗?”的姐姐,内心才会归于安宁平静。
可此刻看到林绿萼的画像,似雨水敲破平静的水面,他的心里泛起点点涟漪,再想到这些年对姐姐的思念,他心中的情绪便如海浪翻涌,如何也不能自抑,他转头拉住林相的衣袖,“我……想进宫。”
他讲了一通冠冕堂皇的理由:“皇上已经派人监视林府了,这时候林府的马童却突然离开府邸,去往别院、边境或是明州,都格外惹人注目。既然皇上厌恶贵妃,我去贵妃身边伺候,最为安全。”他说话时非常平静,林相也冷静下来思索了一番,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此计甚妙。
但林相又担心,万一皇上起了色心,真想临幸云水怎么办?所以他故意在朝堂上犯了一点小错,皇上当着众人责备了他,他立刻做出极尽讨好的姿态,安排梁氏女进宫,又送皇上一双美艳的舞姬,可皇上都兴致缺缺,林相这才放下下来,皇上对他送的人都没有兴趣。
林相又让宁氏遍布京都的商铺宣传外邦进贡的丝巾,在京都里掀起了女眷佩戴丝巾的风潮,让云水可以安心地时时戴着丝巾遮挡喉结。
云水进宫之前,林相万分嘱咐,“皇宫里待着也很危险。等过段时日,皇上放松了对林家的戒备,我再安排你假死出宫,到时候你再去边境投靠你的皇叔徐仲吧。”林相又告诉了他那些侍卫、内侍、掌事嬷嬷是他的人,让他在宫中有难处都可以去寻他们帮助。
云水蹲在枫树下,脚边橘色、红色的树叶铺了一地,他想着也许该假死出宫了。再待下去,若有一天,他当着许多人的面被有心之人发现了自己是男子,他会牵连林相和姐姐受害,他不该再因自己思念姐姐的私心,而让林家置于危险之中了。
况且他是前朝太子,为了一己私念放下国仇家恨不顾,在皇宫里当一个婢女,像什么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