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升很意外，准确地说，全班同学比他更意外。
他疑惑地盯着罗教授的脸，不确定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反话。
他很清楚，自己的解答方式并没有用严谨的函数方程式，而只是通过自己的臆想判断出来的结果，难道这老头想借此机会杀鸡儆猴，或者说公报私仇？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他必须站起来了，他用一种犹疑不决的语气试探着问：“罗教授，我真的做对了吗？”
罗教授眉毛一扬，满脸严肃地说：“这还能有假？”
他顿了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盯着陈升的脸问：“你不会又在怀疑老师的专业水平吧？”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陈升心虚地连连摆手，急得叠声词都用了出来。
“那你就给我们大家讲讲你的解题思路。”
“是这样的，我当时读完题目，就直接列出了几组可能的数据，然后反过来代入数据核算，取可能性最大的值。”
他一句话说完了，闭上了嘴，把其他同学搞得更懵了。
罗教授只好循循善诱：“就这？”
“对，就这！”
“那你为什么最后取了负值，而不是看起来正常的正值？”
“呃---”陈升思考了几秒钟，一脸认真地反问：“罗教授，您掏过兔子窝吗?”
罗教授一愣，半晌才小声回道：“没有，你赶紧说重点。”
“我小时候经常在山坡上逮野兔，都说狡兔三窟，所言不虚，所以我每次都会先把山坡上最像兔子洞的洞口找出来，用大石头堵住，只留两个洞，然后在其中一个洞口放火，自己就守在另一个洞口，等烟火把兔子熏得受不了了，他们自然会跑出洞，乖乖钻到我怀里，屡试不爽。”
陈升得意地继续道：“可是有一次，我一直熏到太阳落山，就是没见有兔子出来。奇了怪了，一个洞里有兔子没兔子我只需看一眼洞口的草和爪印就能判断出来，我确定兔子就在里面。我不信邪，于是找来锄头顺着洞口一路往里挖，你们猜最后我挖到了啥？”
“啥？”班上一众男生异口同声，显然都被吊起了兴致。
“在兔子洞的最深处，竟然还有一个大洞通往地下，那是一个很大的洞，很明显兔子就是从下面跑掉的。”
陈升说完了，对着罗教授作总结：“所以从那时我就知道，虽然我自以为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到了，但还会有某种可能徘徊在可能性之外，而那种可能才是最可能的答案。就好像我们总以为兔子的洞口会在地面上，但别忘了，它也可能会往下挖。”
罗教授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挥挥手让他坐下。他解释道：“陈升同学讲了一个很浅显的故事，但他无意中用到的解题方式是深刻的，那就是矩阵数列，这是著名物理学家海森堡提出来的概念，你们目前还没有涉及，所以我对陈升的答案很是惊讶，当然，现在可以说是惊喜。”
罗教授对陈升的回答给与了肯定，接着说道：“正常情况下，解出了两个落地时间，显然我们应该选正解，但你可能会问，为什么会得到两个解，有人知道原因吗？”
见没人举手，他接着说：“抛开物理学的概念，仅从数学意义上讲，一个二次方程本来就应得出两个解，多出的那个叫增根。有时候这些增根的意义很耐人寻味。当你解出增根的时候，别忘了想一想它的数学含义。事实上，当著名的物理学家狄拉克利用相对论量子力学寻找粒子能量时，他发现某个粒子的能量和其动量紧密相关，他通过公式算出了两个解，一般人肯定想保留正根，因为你知道能量不会是负值。但数学家们告诉狄拉克，你不能忽略负的能量，因为数学告诉我有两个根，你不能随便丢掉。结果，后来证明，第二个根，也就是能量为负的那个根，正是理论的关键：世界上既有粒子，也有反粒子，负能量正好就是用来解释反粒子的。”
“这些方程真的很神奇，在物理问题中，你可以用数学方法得到运动定律，你带入初始条件，然后解方程，获得答案，你别无选择，只有接受答案。但是除了你要的答案，还会有新的发现，你得去思考它们的意义，这是物理学最美妙的地方，因为有位仁兄本不是去找反粒子的，他当时只是想去描述电子，但是数学理论告诉我们，二次方程有两个根，而第二个根在数学上和第一个根一样有趣，他想使理论合理，就试着去调整它，使之与实际相符，结果就找到了反粒子”
有同学被罗教授的话语激起了掌声，接着是更多的掌声。原来他想教会我们的不是这个物理题目，而是作为物理人该有的思维方式。
契诃夫之枪原理曾说：“如果在第一幕中看到枪，那么在遵循传统的三幕结构的故事中，它应该在第三幕中使用。”
我懵懵懂懂地牢记了罗教授教导的思维方式，却从未想过，多年以后，当我与陈升再次相遇时，我们苦苦追寻的答案就好像命运方程的两个解，时空终于在那一刻完成了闭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