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见到陈升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会和他成为好朋友。
那是九月开学的第一天,我正坐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双腿,我的父母在宿舍挥汗如雨地帮我整理床铺。不是我不愿帮忙,而是他们爱子心切。
就在这时,一个干劲十足的大男孩儿顶着烈日一头扎了进来。
他对着门口的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然后急匆匆地把硕大的行李袋推进屋里,一转身又到门外拖东西去了。
我仍旧是无所事事地发呆。
门外突然传来了浑厚的男中音:“兄弟,能帮我个忙吗?”
我一愣,转出门一看,还是那个大男孩儿。他正拖着两个硕大的蛇皮袋子,堆起来比人还要高,阳台很窄,完全无从下手。
我赶紧上去帮忙,两个人生拉硬拽,终于将那两个装着大被子的蛇皮袋子弄进了宿舍。
他很热情,一边整理床铺,一边自我介绍:“我叫陈升,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
“我叫张浩!”
我看着自己的父母忙得热火朝天,扭过头又看到陈升撅着屁股干的热火朝天,顿觉无所事事,只得没话找话:“看样子你应该跑了很远的路吧!你父母没有一起吗?”
他从床上探出半个脑袋,爽朗一笑:“在我们那山旮旯,出来一趟不容易,就不麻烦他们了。”
以我当时的认知,并不真正了解“山旮旯”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只知道,我的父母在一个五线小城市任中学教师,母亲教英语,父亲教物理。生活安稳,吃穿不愁,报专业有父母作参考,上大学有父母车接车送,跟富二代那是没法比,但小子日也还算幸福美满。
那天晚上,我才从他口中得知,他家住在陕北大山窝窝里面,从镇上下了长途汽车,还要骑摩托车转一个小时的山路。由于山村太穷,交通鼻塞,村里很少有年轻人能考出去。今年,他是他们村唯一的大学生。所以临开学前一天,村长带领全村人到他家送行,目送他坐上了村里拉砖头的拖拉机,突突突的拖拉机冒着黑烟,呜咽地踏上泥泞的村道,消失在全村人的殷切期盼中。
他的讲述很生动,但我的脑中始终无法形成正确的画面。大抵,从一开始,我们就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用陈升的话说,他是他们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他深知,自己肩上背负着全村的希望。
而我,细细想想,在科技大学通知书送到家里那天,我妈阴沉着脸悄声对我爸说:“要不,这升学宴还是别办了吧,一桌下来也挺贵的?”我爸眉梢一扬,“办!为啥不办?好歹是个大学呀。”我知道我妈不在乎那点酒钱,她在乎的是面子,因为我几个表哥考的大学都带有“国立”的前缀。用我大姨的话说,那叫“百年老字号”。
后来慢慢相处,我俩的差异越来越明显。陈升家住陕西农村的大山沟里,自幼在山里林间攀爬穿梭逮野兔,因而练就了矫健挺拔的身姿。每年农忙,他还要跟着父母耕田插秧,脸上身上晒得黝黑发亮,自带北方老农民的质朴气质。
但是他不丑。恰恰相反,他自带北方人粗犷深邃的脸部轮廓,再搭配黝黑的脸皮和如炬的大眼睛,衬得他整个人颇具深沉的独特气质。
但实际上他一点都不深沉,反而单纯得有些可爱。因为自幼与大自然亲密接触,很少受到世俗和城市条条框框的约束,他的思维跳脱而奇妙,总是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然后乐此不彼地付诸实践。
相比之下,面目清秀白白净净的我,自幼泡在书海和家长的谆谆教诲里长大,所以谨言慎行,性格内敛,心思敏感细腻。
因为这些明显差异,我们通常玩不到一块儿去,也很少有共同话题。但命运就是这么奇妙,我们可以选择志同道合的朋友,却无法选择室友。大抵,从我帮他把装有被子的蛇皮袋子塞进宿舍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命运便紧紧地交织在了一起。
*
物理系第一节专业课,一位头发略微花白的教授走上讲台,自称姓罗,看起来很严谨。
估计他想在第一节课就让我们树立对物理的敬畏之心,因此以学术人经典的辩证之学开头。
“物理学要求我们用科学的方法来分析客观世界,而不是凭借所谓的感觉来主观臆断。什么叫科学的方法?就是唯物辩证法,谁能够尽快地掌握思辨思维,谁就能进入物理学的大门,真正有望理解物理学的精髓。”
“那么,什么是思辨呢?我们举一个最常见的例子。小孩子总喜欢分好人和坏人,他们喜欢的就是好人,他们不喜欢的就是坏人,这个方法很笼统。现在我们已经成年,不能完全靠好恶来区分好和坏,必须靠严格的标准来评判,诸如法律,违反法律的就是坏人,没有违反的就是好人;诸如道德标准,不遵守道德的是坏人,遵守的是好人。”
这时,台下有位同学举起了手,表达了自己的疑问:“如果一个人违反了道德标准,但是没有违法,那他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