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说要来迎春会的永宁公主只是匆匆露了个面就离开了。
盛淮安没有回她的公主府,她一脚跨上先前来时骑的马,把荷包往玄一那儿一丢,道:“你去我府里置办点新的家具,我进宫,你就不必再跟着了。”
她一夹马腹,马匹仰头嘶叫,白色的崇毛在似发着光。
天上一只洁白的隼也盘旋着啸鸣。
辽东苦寒,连马也受不了,那里只有咧着牙的雪狼,这些骏马只有在上京才有日行千里的活力。白马马蹄踏踏,在御街扬起一阵尘土,盛淮安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纵马往宫城内跑去。
但她深知,此刻的她已然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在京郊马场上纵马的无忧公主了。
提着长枪在阵前和北地部族里的老狼王对峙,还要远比在衣香鬓影,宫弦交错的上京来的轻松。盛淮安勒住了马,红脚隼盘旋了一圈,落在了盛淮安的肩上。
宫门口已经有小太监候着了,牵过盛淮安手里的马匹,谄媚地笑着:“淮宁公主是来见陛下的吧?”
几个小太监引着盛淮安往里边走去。
她还不忘记回头嘱咐:“记得把我的小马拴好啊!给它喂点吃的!上京的马草都要比旁的地方贵!”
盛淮安每见着宫殿里的雕廊画栋,都要忍不住赞叹。白日阳光下,宫城那赤金色的琉璃瓦尖角反射着炫目灼人的光,和遍栽的紫竹一起,投射下尖锐的影子,扣下一半送给辽东沧州的老狼王,住了一辈子营帐的老狼王估计也不会和盛淮安兵戈相向。
养心殿里,她同父异母的哥哥盛淮景已经在等着了。他挥手屏退了侍者,朝下头站着的盛淮安望去。
“朕就知道你会来的。”年轻的帝王着绣金龙的黑衮服,撑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盛淮安。
她咬牙道:“兵符我交了,羽衣军,我是不会交的。”
羽衣军里都是盛淮安捡的些资质好的流民,有大周人,也有后来和辽东北族人的混血。三年的风雪已经把这只军队铸成了一把锋利无匹的剑,触目生寒。
帝王的手轻轻叩击了下案几,道:“大周唯一的长公主,养一些私兵,有什么关系呢?”
用得着她的时候,羽衣军就是私兵,用不着她,那羽衣军就是永宁公主要造反了。盛淮安可清楚自己这个好哥哥,她没有用处的时候,怎么会舍得花时间给她好脸色?
盛淮安重新扬起笑脸来,道:“哥哥,这回又要皇妹做什么呢?”
盛淮景望着下边站着的妹妹,她的身子立的笔直,不似上京的娇柳,更像是辽东沧州那风雪里的苍松。盛淮景摩挲着带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道:“淮安还有半岁,就要二十一了。我的小皇后在这个时候,早有了身孕。”
“不知道上京,皇妹看上了哪一家好儿郎?”盛淮景一双眼睛像鹰隼,紧紧盯着她的妹妹,“今日迎春会玩的开心吗?有没有见到中书侍郎家的公子?”
盛淮安从一旁拉来了张雕花黑梨木的椅子坐了下去,大剌剌地翘起了腿,道:“皇兄不必和我打哑迷,你看上的是谁?”
她了解她哥哥的性格,在真正的目的之前,总要抛出个以假乱真的东西来试探。
“毕竟我可是皇兄我唯一的妹妹,兄长可不忍心看到妹妹受人磋磨吧?”盛淮安刻意咬重了“唯一的妹妹”这几个词,语调相比之前甜得有点发腻,真像是在和兄长撒娇一样。
在盛淮安年轻的时候,的确有一段时间,是把盛淮景当成自己真正的亲兄长的。
也许是因为先帝的确爱惨了先皇后,后宫佳丽寥寥无几,有了盛淮景之后就再无所出。而盛淮安就是最大的意外,不知道是哪一次算计,让她浣衣局的娘怀了龙种,生下了盛淮安。感念先皇后慈悲大度,盛淮安在年幼时分就被抱给皇后抚养,走了运成为大周尊贵的公主。
——这是外边流传的版本。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盛淮安还有个同胞的哥哥,叫做盛钰。
那浣衣局的女婢,走了通天的大运,一怀就是一对龙凤。盛淮安的生母老实本分,她自知母凭子贵没有希望,带着一对子女东躲西藏,可最终还是被找到了。
先皇后赤红色的裙摆拖尾上绣着的是江南出了名的相思桃,金线流动光晕,盛淮安愣着神,站在她面前的先皇后像是话本子里头的神仙妃子,给他们家送福泽和金子。
但是事与愿违,来的不是神仙妃子,而是美人皮恶鬼。她涂着丹蔻的手指头一指,随从就把盛淮安的母亲,也就是那个“勾引皇帝的浪蹄子”打死了,她的母亲用洗了一辈子衣服,操劳出厚茧的双手把年幼的她护在了身下,随从要接着打死她的哥哥,却被制止了。
先皇后挑起盛淮安那张占满了锅灰尘土的脸,道:“这张脸,生的倒挺像皇帝,把那个小子也留着吧。——说不定哪一天,就用上了。”
后来,盛淮安就被重新领进了上京。“淮安”这个名字,也是先帝赐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