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宅坊里,酒过三巡,妖怪们开始在院子里嬉笑打闹。
李蝉坐了一会,见到书房里有烛光,过去推开门一看,戴烛在窗前顶着烛火。扫晴娘磨了墨,与笔君在说话,见到李蝉来了,二人看了过来。
扫晴娘见李蝉脸上还带着些酒意,轻声道:“庖屋里还有干葛花和陈皮,我去熬些醒酒汤。”说罢,从李蝉身边过去。
“浮槎,你来的正是时候。”
笔君招呼李蝉过去,黄昏时那幅被污了的画已烧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铺开的白纸。他提笔蘸了些墨,便在纸上挥洒涂抹起来,随口说:“这天上的星象仰头便能看到,夜夜与人相伴,再平常不过,却再神秘不过,世人对此众说纷纭。”他顿了顿,侧头问李蝉,“你呢,又知道多少?”
李蝉想了想,打趣道:“这可多了,笔君可记得几年前在龙武关,那镇将娶了刺史之女,那女子未出闺阁,便有了身孕,据说是陨星入腹,贵不可言呢。”
笔君停了笔,“我看,还是等晴娘熬好了醒酒汤再画吧。”
李蝉笑道:“别了别了,不过一句戏言,要说天上星斗,记得在青雀宫上看门时,听有几个道士说过,古时青雀宫中有一脉道统,擅长步罡踏斗之术,可上引星辰神力灌注己身,如今却失了传。倒是希夷山,上通神庭,据说还传承着这一类的道统,我虽所知不详,这玄门圣地的一套列宿二十八剑,却广传江湖四海,我也学过几招。”
笔君接着画了起来,“嗯”了一声。
李蝉又说:“日前在兰台读书,古时帝王祭天,常有神仙下传天意,以星象助人皇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定分野,近百年,帝王祭天,神仙却罕有露面,不知史书记载是否有误。司天监倒依旧观星作历,虽不似古时那般准确,黎民百姓倒也能不违农时。不过据说如今除了那袁监正,已没人能据天象洞悉天机了。”
“你近来读书倒挺认真。”笔君点点头,手上动作仍不停,“不错,世间人以天象为天意,观星作历,无论农事、婚嫁、丧葬、营建、出行……一切宜忌,以此为凭。若天象有变,便是吉凶之兆,譬如五星连珠出于东方,则是人皇文治武功,得了天意褒奖。又比如,先朝神功四年,秋星昼见,多地大旱,民不聊生,叛军四起,那时的孝景帝,险些连皇帝都做不下去,只好一封《罪己诏》广示天下,从帝都走到太山下,数千里不骑马,向天请罪,天道感其诚,终降甘霖。”
李蝉听得津津有味,笔君却没再说,问道:“你听了这些事,感觉如何?”
李蝉道:“那孝景皇帝,虽是人道至尊,却太可怜。”他摸了摸下巴,“如今的皇帝却不一样,据说是逆了天命,弑兄上位,又不顾希夷山阻拦,西出龙武关禅桃都山,这么一比,可霸道多了。”
“这么说倒的确,但时局不同,也没法比的。”笔君顿了顿,“不过你也知道了,人皇虽是人道至尊,却忤逆不得天意。天象一动,便能定人道兴亡,于是世间人以为,天象便是天意所昭,也是天道。”
说话间,他已画好一幅天象图,墨铺成夜,河汉外缀着无数星点。
“天象真就是天道?其实不然。”
笔君又用笔尖沾了些蛋清调合的文蛤粉。
那笔尖在天象图的西方点了一笔,画上于是多了个白点。
他用的是大相国寺外八十文钱买来的兔毫笔,铺的是的蜀州麻纸,窗外煮陈皮的香气和嬉闹声飘进烛光里,一切都很平常。
窗外,夜幕漆黑的天穹上,却悄然多出了一颗星。
……
钦天监里,分天定辰仪运转不休。
少监徐若望脸上犹有病容。去岁随帝驾西行,在桃都山下蛟龙潭边窥测了一个红衣女子,元气大伤,至今还没恢复过来。
他在庞大铜球中,负手观察球壳上的孔洞,看向西侧时,忽然眉毛一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遍,双目不禁瞪得极大,西方天幕下,那一颗晦暗妖星旁,竟多出了一颗星子。
百年前这妖星“玄沉”甫一现世,便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如今好不容易太平二十多年,它旁边竟莫名浮现出一枚客星!
徐若望先是惊诧,继而脸色惨白,嘴唇抖了抖,念叨着“有客星犯玄沉”便匆忙跑出分天定辰仪。到了观星楼下,没瞧见前边台阶,狠狠跌了一跤,好在双手撑着了地,擦破了一块油皮,却感觉不到痛似的,连门也不及敲,冲了进去。
“袁监正!”徐若望连声高呼。
楼顶,袁朔正举目西望,听到声音,回身等待。片刻,便看到徐若望风风火火冲了上来。
“袁……袁监正!”徐若望气喘吁吁,用力咽下口水,指向西方,“袁监正快看,那边,玄沉东侧,多出了一颗客星!”
“我已看到了。”袁朔倒不急不忙,呵呵一笑,“这星象倒是罕见,不过,也不必如此慌张。”
徐若望惊疑不定,但见袁朔波澜不惊,也跟着平静了些,小心翼翼问:“那……袁监正,这星象……是吉还是凶?”
“还不好说。”袁朔摇摇头,“你去分天定辰仪中,继续看着吧。”
徐若望知道袁朔不愿被打扰,压下疑虑,拱手道:“那下官先告退了,这楼上风凉,袁监正若要夜观星象,要多添些衣衫才好。”
袁朔呵呵一笑,点点头,“去吧。”
徐若望告退。
袁朔看着少监离开,又看了一眼那妖星玄沉,紧接着把目光投向玉京城西南边。
号称世间唯一能洞悉天机的他,此时眼神却有些迷茫和担忧,喃喃道:“若是二十三年前,这天象自然大吉,可如今……你已非人,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