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蝉穿过云雾,木梯在靴底偶尔嘎吱作响,呼啸的风声掠过耳边,也吹来了下方的些许车声人语。
云雾在他身边变换,时而如苍狗,时而如野马,他抬手便触及了带着湿气的凉意,仿佛探入了一方春池。
只是轻轻一拨,荡开的涟漪就搅浑了所有的景致,云开雾散,玉京城的繁华市井再度出现在眼前。
他回身去看,身后的街道上穿着各色春衫的男女在商贩间来来去去,已不见来时的路了。
此地的景致有些眼熟,李蝉目光往上,便看到了“资圣门”的牌匾,他怔了一下,今早去乾元学宫,去的可是兴国坊,在玉京东边,而眼下,却到了玉京西边的大相国寺附近。“缩地成寸?”他喃喃,忽然觉得袖中有些异样,摸了摸,那青蚨钱已没了踪影,不禁心头一紧,若没了这路引,如何再去乾元学宫?
紧接着,指尖却划过了一片有些锋利的边沿,这触感对李蝉来说再熟悉不过,他从袖中抽出一页纸。这张纸不知从何而来,竟让他毫无所觉。仔细端详,不像是麻桑藤竹的质地,也绝非丝帛,让人瞧不出来历。看这纸张的大小,倒和灵书阁那十二玉匣里的灵书相似。只不过,纸上也一个字都没。
他在街中思索,身后传来“借过”的喊声。他侧身避让,有人牵一头黑牛,拉着平头车从边上过去,车上载着木桶,荡出阵阵酒香。玉京远不如玄都那般阴潮,街角,翻车渴乌从金水桥西边汲来河水洒到街上,于是牛蹄踏过也没有丝毫烟尘。李蝉看着牛车走远,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白纸。
纵使心头疑惑,这街中也不是思索的地方,他走到街边,商贩打开蒸屉的白汽扑面而来,夹着葱韭的香气。一大早起来寻路,连冷炊饼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便买了两个菜饼,到街边食肆里要了碟姜辣萝卜,坐下了。
他吃着饭,左手拿着那页纸端详,不沾半点油星子。此前那青蚨钱上尚有经文作为线索,这页白纸却无字。说来,学宫里的灵书也无字,似乎有关联,又让人琢磨不出确切的端倪。
待两块菜饼吃完,边上一直探看的店伙计过来收拾桌子,端起那粗瓷碟子,瞅着李蝉手里的书页笑道:“咱见过许多念书的,手不释卷,也看过一两回,把书拿倒了的,像你这样,读一页白纸……”他摇头嘿一声,“还真是平生仅见了。”
玉京地方富庶,百姓无不读书,到及冠还学无所成,才会去学门手艺,于是街边的贩夫走卒,都能掰扯几句古往今来,天文地理的学问。这样尚文的风气下,附庸风雅之徒自然要被耻笑。李蝉听出店伙计的取笑之意,点头说了两句“见笑”,起身就要离开,左手探入腰囊,却摸了个空。不禁皱眉,晨间出门匆忙,已记不得带没带钱出门,为图方便,黑驴也早被拴在兴国坊的脚店里了。
店伙计阅人无数,笑道:“这位郎君,咱们这是食肆不是书斋,书上没字使得,囊中无钱,可使不得,敢问你这是……”说着,语气变得迟疑,打量着李蝉的脸,试探道:“这位郎君,是姓李么?”
李蝉眉头一挑,打量眼前的店伙计,莫非这位也是隐于市井的学宫中人?而店伙计见李蝉动容,又追问道:“郎君可是‘画仙人’,黎州李澹?”
这句话登时引来了旁侧的许多目光,店伙计又接着说:“是了,昨日乾元学宫春试,我见过李郎,只是那时隔得远了,才一时间没认出来。”他的笑容登时真挚了许多,“李郎光临,小店这一顿早饭还是请得起的。就是……”他拿抹布擦了擦手,赧然道:“若要李郎作画,当然是妄想,但不知……李郎能否为小店题上两个字,好让小店沾沾才气?”
李蝉犹豫了一下,摇头笑了笑,“才气不敢当,不过,吃人嘴短,也罢,你就拿笔墨……”
话没说完,边上有人道:“两个菜饼,一叠萝卜。”接着是叮当几声,有人把七八个铜子放到桌上,“李澹的字画,也不至于这么贱卖了,这钱我替他给了。”
店伙计恼怒扭头一看,来者是个俊朗青年,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其神态叫人一看便莫名想起庙里泥塑的菩萨,心中火气登时消了三分。同时,店伙计也认出了来者的身份,这位栖玄居士,来历神秘,据说正与灵璧公主如胶似漆,让玉京城百万男儿艳羡不止。
被元栖玄坏了好事,店伙计却不敢说什么,悻悻然撇了撇嘴。
李蝉打量着元栖玄,他见过的妖怪不计其数,眼前这位非僧非道的年轻人,似乎透着股妖异的邪性。但以眼底丹青观照,也看不出什么确切的异样来。
李蝉拱手道了声谢,元栖玄笑了笑,“几个铜子,不值一提,李郎方便这边一叙?”说着,侧开身子,欲走出食肆。
李蝉点点头,跟上元栖玄,离开食肆。正逢大相国寺开斋会的日子,寺前市集异常繁华,二人穿过资圣门前的香烛铺和茶果摊儿,拐进街边一条稍僻静些的巷子,巷口有个摆摊算命的老瞎子,肩头斜倚一杆的靛沿布幡,上书“破煞改运”四字。脚边还放着一个箱子,放着磨镜用具,显然还是个负局先生,拿布幡转过来,便是“昏镜重明”四字。
老瞎子听到有人过来,便敲起手中报君知,喊道:“上窥天象,下断吉凶!”骨瘦如柴,却声若洪钟。紧接着把头转向李蝉二人,咳嗽一声,“咦,二位……”作讳莫如深状。
李蝉在浮玉山下城皇庙见过了太多相似的神棍,只瞧了一眼,便看出这位神棍没有修为在身。元栖玄却微微一笑,径直上前,往瞎子跟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