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中飞楼林立,兴国坊里尤甚,重重高楼交叠掩映,其中除了贵人之邸,亦有皇家御宅,往往把守森严。就连常居此处的百姓,都说不清这坊间有多少不为人知之处。
李蝉走在市井中,把那线悬的青蚨钱扣在掌心。他经过太平车的铁铃声,穿过院子里蒸梨枣的香气,听罢绣女巷的织机和捣衣声,拨开重重晾晒的染布,又看到一片片垂下的青丝,是桃花洞的妓女正在窗前梳发。坊间地势高低错落,柳暗花明,虽有街碑巷牌指路,但只需绕几个弯,就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他感应着青蚨钱的指引,有时觉得那终点就在一墙之隔的身侧,绕来绕去,不知不觉却又绕过了好几条街巷。他起先有些急切,担心耽搁太久,错过了乾元学宫的考试,后来却觉得此地布局奇特,似乎与神吒司中的阵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种布局易守难攻,但最怕火,李蝉留心观察,果然每五十步就能见到一处望火楼的踪影。
他放慢脚步,有时登上一处木梯,仿佛是通向谁家私宅,越过几座巧妙摆放的盆景遮挡,后方却是一条阔道。有时下了一道旧门,看似是连通着某间陈腐地窖,却进入了一道轩敞长廊。
身边逐渐人迹稀少,市井里的吆喝、车马声就在近处传来,仿佛仍只有一墙之隔,却令人感到十分遥远了。
不知上了多少重飞楼,铜钱的方向已飘忽不定,蓦地,李蝉脚步一顿,看向前方的一座小楼。
小楼左靠兜率寺的琉璃塔,右边环着一道云桥,向下已几可纵览兴国坊周围的小半个玉京城。楼侧的一株古松拂着高处的薄雾,松下那道窄门侧的粉墙上有不知何人的题诗,写的是:“谁知市南地,转作壶中天。”
那门后有行人往来,似乎是兜率寺的香客,李蝉青眼中,却映出那门后是一片云山雾罩的混沌。他停下脚步,观望片刻,又看到有两个香客进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异状。古松下,有个黑袍老者倚着墙,低头摆弄着什么。
李蝉走上前问道:“请问老丈,这门通往何处?”
那老者仍低着头,只朝那窄门瞥了一眼,凑近便能看清是把铜壶,“你这后生年纪轻轻,眼睛难道还没我这老朽好用?”言下之意,这当然是佛寺的一道侧门。
李蝉道:“晚辈想问的是,这门去不去得乾元学宫?”
老者手上动作顿了顿,这才抬头看了李蝉一眼,“要来便来,要去便去。”
“多谢。”
李蝉心领神会,老者说得通俗些,却分明就是铜钱上的八个字。他径直上前,踏过门槛时,只觉手中铜钱一热,眼前薄雾仿佛被大风吹去,豁然开朗,哪还有什么佛寺香客?
而原先兜率寺旁的香客,有几人转头看向窄门,目光疑惑,刚才还有个年轻人走进来,怎么一眨眼就没了影?
这个清晨,除了一名青年消失在佛寺旁的窄门内,兴国坊的其他地方,还有百姓见到有人掀开酒肆的门帘便悄然无踪,甚至有人径直走入墙内,却仿佛融了进去。
李蝉看着来时的路,那门外的古松枝条仍在晃动,他转身向前,眼前已改天换地。四方的重楼仿佛城围,晨光楼间缝隙,照见这中央的一处楼宇。
十二面青阳旗轻轻晃荡,孟春的柔风在礼乐声中依稀可闻。晨光又被窗灵分成金缕般的细束,楼内,“灵书阁”的牌匾烨烨生辉。李蝉耳中听到些许脚步声,四顾一看,有零星的人影从四方赶来,其中有几个颇为熟悉的面孔,正是昨日在贡院中参加三场试的年轻人。
兜兜转转,总算是到了地方,李蝉松了口气,走向那楼宇。一进楼中,便看到乾元学宫大祭酒,以及诸位学士,正在一座玄墀高台下祭祀。
高台上有十二铜人捧灯,灯火青荧,十二方玉匣斜陈其后。玉匣无盖,各盛一部古书,书封上的字迹映照灯光,分别写着一到十二,无甚出奇之处。李蝉却曾与笔君夜谈,知道这大概就是乾元学宫的至宝,十二部灵书了。
这书台下,则有一座巨大玉京沙盘,沙盘的街巷里,车马行人川行不绝。
李蝉看到台下的观礼处已有十余人,似乎都是应试的年轻人,此时正交头接耳,传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李蝉挑眉,能来到这里的考生,应当不会轻易如此无礼,靠近过去,便隐约听到了些字眼。
“灵书竟无字……”
“堂堂乾元学宫,怎会……”
李蝉越听越惊讶,打量台上,只见祭祀的气氛的确有些凝重,学宫里的修行者,好像个个都锁着眉头。不光如此,偶尔还有人进出,禀告了什么事,随后,外头又传来一阵振翅声,似乎有人骑鹤匆匆离开。
李蝉打量台上的灵书,正揣摩着发生了什么变故,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浮槎兄来得好早。”
李蝉回头,跟白微之拱手打了个招呼,“你比我更早些。”
“家中有长辈曾进过学宫,我找路才方便些。”白微之笑了笑,又看向台上,压低声音,“乾元学宫竟发生了此等变故,若传了出去,恐怕整个大庸国都要震动了。”
李蝉也低声问:“究竟怎么了?”
白微之道:“乾元学宫每岁都要祭灵书,可这回灵书一开,书上却一个字都没了,据说是看守不力,被人盗去。”说着摇了摇头。
李蝉挑眉,既惊讶,又觉得有些突兀、荒唐,乾元学宫是大庸国中圣地,恐怕连皇帝驾崩的消息,都不比学宫至宝失窃更惊人了,他皱眉道:“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谁知道?圣人此番西行,可是得罪了不少……”说到这里,白微之知趣地住了嘴,叹了口气,苦笑着移开话题:“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