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二,距大雪还有两日,玉京城东神韬坊里,一干文人进入了碧水轩。
碧水轩在飞楼高处,站在轩头东望,目光可以越过城墙望见东河。相传,当年曾有位游逸红尘的神仙人物,不知姓名,在此轩中喝到兴起,抓过货郎囊中笔墨,临壁把东河画了下来,直画得东河水势滔滔滚滚,万千碧浪,尤甚瀚海百丈波涛,这碧水轩也就因此得了名。
至今,酒席间还有人用五色囊装着笔墨,向来客兜售,虽然价格比大相国寺里的贵不少,借着三分神仙气,也能令人慷慨解囊。
谢凝之已与三五友人坐在轩中,轩里的其他席案边,也几乎坐满了人,有当时辛园雅集里的俊彦,有玉京城的达官贵人。这次的碧水轩诗会里,谢凝之只邀了三五同道,虽说这楚楼秀士发帖是邀请李澹赴宴,但谁不知道,所谓的赴宴里头,存了比较的意思。
那李澹在辛园雅集中传出的名声不佳,但只要有些头脑的人,稍一思索,便知道他定非庸才。毕竟墨仙人交游的都是书画名手,岂会轻易赏识一个青年人?
可在轩中等到过了午时,也没见李澹露面。
众人不禁有些着急,尤其坐在轩东南角的礼部尚书之女韦成君更是心焦,虽端着一碗五味汤,却不喝,一直用指肚摩着碗沿,眼睛则望东北角的谢凝之,又不时看向碧水轩西面临窗而坐的白衣少女,犹豫了一会,起身走了过去。
姜濡正与友人谈论玄门印法,被韦成君找上来,便暂辞友人,与韦成君出了碧水轩,凭栏临着高处的微寒西风。
韦成君几句寒暄过后,回头望轩内一眼,轻声道:“无惑,你与那李澹比邻,对他知道得多么?”
姜濡遥望下方的渺小市井,闻言便想起那一园妖鬼,与辛园里的鬼图,沉吟一会,摇了摇头。
韦成君轻叹,“我与他见过一面,此人的确如传言中的那样,不大好说话。”
姜濡眼睫一动,扭头看向韦成君,“去找他做什么?”
“向他求墨。”韦成君耳根微红,“谢郎不是要那紫玉光么?”
姜濡微微一怔,韦成君作为礼部尚书的女儿,最能打动李澹的,除了财帛,便是她父亲的关系,看韦成君的反应,李澹该是拒绝了。
“他不肯让出紫玉光吧。”
“嗯。”
“没让出才好。”姜濡笑了笑。
韦成君蹙眉,疑惑道:“为何?”
“谢凝之不单要求墨,也想让墨仙人知道,他不弱与人。”姜濡往阁内一瞧,“你若插手,反倒是羞辱了他。”
韦成君怔住,细细一想,便发觉姜濡说的没错,不由脸色通红,心中生出一阵后怕,暗道多亏没弄巧成拙,声若蚊蚋道:“多谢提醒。”
姜濡看着韦成君的模样,有些想笑,又在心中暗叹一句:“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回到轩内。
李澹至此仍未露面,韦成君不时看向碧水轩正门。
“小娘子,吃个杏儿吧。”婢女把去了核的杏脯奉给韦成君,低低哼了一声,“那人一定是怯场,不敢来了。”
“若真怯场了,倒也好。”韦成君接过杏脯,心想,谢郎要借那紫玉光一鸣惊人,但眼下,那得了紫玉光的李澹不敢赴邀,谢郎便用那葳蕤生,在这碧水轩中留下一幅墨宝,纵没得到那更上品的紫玉光,这名声也要被怯场的李澹衬得更高了。想到这儿,韦成君便轻松了些,把杏脯吃了下去。
风雪中稀薄的日影逐渐西移,不多时,午时过半。
席案间的酒菜已撤换了一道,李澹仍不见踪影,不光韦成君,轩中众人大都也觉得,这人已不会再来。
众人不禁十分失望,谢凝之倒是不骄不躁,与友人一边饮酒,一边谈玄论道。他与友人玩的酒令,难度奇高,作诗时前第三字必须为“雪”字,后句不光要顶真,还得用上道经里的典故。寻常人能通读道门经典,就殊为不易,这几人却对各类生僻典故信手拈来,令旁人暗暗咋舌。
酒过三巡,一人笑道:“凝之言语间对那李澹如此推崇,看来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谢凝之摇头笑了笑,他虽不甘被李澹捷足先登,却也真有结交李澹的意图,不着痕迹地向门口看一眼,眼底略有失望。
“管他作甚,来了便迎,不来也罢。”另一人说,“这酒令玩腻了,诸位不妨对碧水轩的丹青壁再作诗一首。”
“既然是刘郎提议,自然要刘郎先来。”
“那我就先献丑了。”那姓刘的道人脸色酡红,呵呵一笑,望着碧水轩西壁上的那一幅滔滔滚滚的瀚海图,闭目略一沉吟,便吟道:“醉吟高楼里,碧水漫轩头。神仙无踪迹,丹青片羽留。”说完呵呵一笑,醉眼迷离道:“这诗作的粗劣,诸兄莫要取笑。”
“哪里的话。”旁人笑道:“诗是好的,只是刘郎已醉的不轻了。”
一时间,诸人饮酒作诗。
那位刘郎愈醉越有精神,在友人吟罢一诗后,忽然捉起长剑,跃至楼边舞剑,时而踏至栏杆上,临着百尺危楼。风雪呼啸,重重楼影宛若长鲸,道士在西风里身若转蓬,踉踉跄跄。轩中人看得惊险,惊呼不已。
谢凝之等人却只是微笑,并不担心。那道士,虽然醉态疏狂舞剑斩雪,却始终没有跌下楼去,归来时,引得一阵喝彩。
在座的一位协律郎当即为其作了一首乐府,名为《碧水剑歌》。
这一首乐府,令轩中气氛鼎沸,那协律郎笑道:“听闻谢郎日前得了墨仙人的葳蕤生,昔年散花老人作诗后掷笔入地,化而为花,如今谢郎用这块葳蕤生写字,不知能否笔下生花?”
协律郎的话引起众人应和,众情之下,谢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