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凝之进大相国寺,童子就知道他的来意。其实当初辛园雅集上,童子就被这位楚楼秀士的一手水上剑书惊艳到了,过了几天,仍在回味那挥剑断水的潇洒姿态。眼下见谢凝之失望而归,不由心中不忍,叹道:“郎君要是早来几日,也不至于……”
“哦?”谢凝之眉毛一挑,“在我之前,又有谁来过了么?”
……
三世佛殿内,送红罗手帕的婢女返回时,韦成君脸红仍未褪,轻声问道:“谢郎看过诗了么,他怎么说?”
谢凝之只是对那帕上的诗一扫而过,简单询问几句,便匆匆离去,并没作什么评价,婢女见自家小娘子的神态,却不忍说真话,委婉道:“自然是夸小娘子写得好,只不过,谢郎今日求墨似乎遭遇了一些不顺,于是有些心情不佳。”
韦成君黛眉一蹙,“谢郎求墨不顺利?”
婢女应道:“似乎是……”
“谢郎惜墨如金,虽才名远扬,却至今没流出墨宝。”知客僧走过来说,“原本惜墨君子的第一幅作品与墨仙人的宝墨,足以酿成一段佳话,这位郎君也能藉此一鸣惊人,可惜,却被他人抢了先。”
“他人?”韦成君轻呼,又追问道:“是谁?”
知客僧摇摇头,并不直接回答,郑重道:“小僧本不该随意泄露隐秘,但韦小娘子是个善人,小僧便说了吧,这位谢郎,是九世善人,生来有大福缘,有朝一日,若能明心见性,是能得大成就的人物。可这样的人物……”
说到这里,知客僧叹了口气,直到韦成君再三追问,他才悠悠道:“小娘子也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有大福缘的人,生来也要受许多挫折跟劫数,阻他成道。谢郎为什么受困于柳陌花衢间,被色欲所累,这是他的劫数之一。这回,墨仙人得了壶梁紫松,制成神墨,本来也是谢郎的福缘,这福缘却流落到他人手里,也是他的劫数。这一饮一啄,自有缘法,说到底,还是功德不够啊。”
韦成君听得紧张,问道:“那有什么法子么?”
知客僧道:“功德不够,自然是可以弥补的,不过这位谢郎,此世正在应劫,常出入青楼楚馆,却不怎么读经诵佛,也不行善积德,恐怕是难以弥补了。”
韦成君攥紧手帕,“外人能否帮他积功德?”
知客僧微微一怔,又莞尔一笑,摇头道:“韦小娘子对谢郎一片真心,小僧看在眼里,这情之一字,虽是空相,却也最动人啊。”
韦成君有些羞意,颔首道:“我欲为谢郎积些功德,要怎么做,请法师教我。”
“也不须费什么功夫。”知客僧道,“小僧日前手抄了一册经书,开过光了,小娘子发了愿,拿回去每日诵读便是。小僧再为谢郎请一盏灯,此灯是佛菩萨的化身,供奉在这佛殿里,日夜不熄,小娘子的香火跟愿望,佛菩萨便能接到,如此日积月累,功德愈深,对谢郎是大有裨益的。”
韦成君十分意动,又问道:“不知多久能见效?”
知客僧呵呵一笑,“小娘子这么问就着相了,供奉佛菩萨,又不是买卖,积累功德自然有善报,这善报如春雨一般润物无声,却不似财帛般,拿出来瞧得见的。小娘子若这么想,这香火也不必供奉了。说来,大相国寺有好几处诰命供奉呢,都是公侯之家供养的,多则每天百斤灯油,少则几斤,都只虔心供佛,不存功利心的。”
“法师莫怪,是我急切了。”韦成君轻声致歉,“我为谢郎积功德,的确不该想太多,这样吧,我每日向佛菩萨三斤灯油,两钱灯草。只是我不能日夜过来寺中,香油钱存放到法师这儿,请法师帮我照看一二。”
知客僧竖掌诵一声佛号,“谢郎日后若有成就,便是小娘子度了他。”
边上的婢女听得十分感动,韦成君亦有些感动,那放浪书生取次花丛时,若知道有一女子伴着青灯古佛为他发愿,只要不是铁石心肠,都该收心了吧。
她平复了心绪,“法师刚才说有人抢了先是何意?”
“辛园雅集上,谢郎一篇水上书,墨仙人赞其有王丹阳之神韵。那时谢郎当面向墨仙人求墨,墨仙人欣然应允,那六两紫玉光中,余下的三两,便是谢郎的囊中之物了。”知客僧语气一顿,“但辛园雅集过后,谢郎还未拜访潘公,有个人却来了一趟,取走了那三两紫玉光。”
“谁?”
“黎州清陵李澹。”
知客僧念出一个名字,缭绕在檀烟里。
……
“黎州清陵李澹。”
青雀炉里香烟袅袅,明艳少女的声音亦如烟缕般缠绵。窗外夜色正浓,暖阁内烛光微明。
“听说谢凝之去拜访墨仙人,那紫玉光却被这人捷足先登了。”她抚着俊朗青年的三千青丝,叩指在青年头上轻敲了一下,“我想,你若剃了度,这脑袋会不会比木鱼敲得响亮些?”
青年赤着上身,低眉合掌,背上一片温热,“南无栖玄居士,罪过,罪过。”
少女公主噗哧一笑,“只听说念佛号的,还是头回见到念自己法号的。”
青年呵呵一笑,“求佛不如求己。”
少女被逗得笑了好一阵,把白皙下巴抵到青年健壮的肩膀上,凑到他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