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鼓吹署搬出㧏鼓金征,诸元台玄宝司的官员在无极门两边摆开仪仗,道子的车舆便被一黑一白的两匹据说能水上奔行的昆池神马拉着,离开左鹤坊。
今日的李昭玄头戴黑介帻,头发梳成双童髻,穿彩衣紫裤褶,脚蹬乌皮履。跟在他车舆后边的,是左右鹤坊的官员。为道子办事的鹤坊,规制类似东宫的春坊,不过鹤坊要简单得多,毕竟道子日后不必治国,也不必提前熟悉政务,只需安稳长大,修身养性,拜入道门清修便好。那一架车舆后边跟着的洗马、侍从、赞相等官员,自道子幼时,在宫中管理图书、膳食、医药等事,待道子拜入道门后,亦会跟着进入道门,成为净人,为道子处理俗务。
李昭玄月前随沈青藤入玄都,白龙鱼服,身边没带随从,只有龙气护体,势力单薄。可眼下屁股后面虽跟了一大堆人,他却并不为这气派自豪,只觉得又回到了桎梏中。
他乘舆穿过无极门,来到重霄殿下。殿阶西侧摆着罍洗,东边铺了冠席,正阶下方,则是一张缁边的解剑席。左庶子指挥着各司奏乐,李昭玄便在席前解下腰间长剑。那长剑雕饰华丽,纹金镶玉,被放到席上。解剑犹谓辞官,李昭玄此举,便意味着他从此刻开始,彻底放弃了俗世中的皇子身份。
放下这柄剑时,李昭玄心里一空。他望向西房,按说道子加元服时,皇帝也该戴着通天冠,穿着绛纱袍,在此处观礼。可眼下的西房处,只设了一道代表皇帝的仪仗,并无人影。
虽知道大庸皇帝去国西行,的确无暇抽身,李昭玄还是有些失落,似乎从他出生以后,便从未感受过父皇的关爱他转身看向阶下,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孔,又看向无极门东边,远远见到沈青藤的微笑,才内心稍定。
他又望向无极门西面,见到青雀宫的几位长辈。紧接着,目光又落到南边,在人群里望见了徐应秋。
早些年,李昭玄向徐应秋学过诗词,对这位洒脱不羁的学士一直颇为钦慕。见到徐应秋时,李昭玄心里,便紧跟着浮现出李蝉的模样,这位左道之士,是他离京以来的唯一一个朋友,他甚至很羡慕李蝉的无拘无束。
李蝉既然答应了要来,应当不会失约,李昭玄如此想着,看过众人,却没见到李蝉的踪影。一转念,便想到李蝉如今不便露面,就算来了,也一定会易容。他转身跨过解剑席,走向重霄殿。
……
道子的元服礼繁复非常,入重霄殿后,便按礼自谦请辞了一番,元服礼才正式开展。又是一番祝兴过后,李昭玄终于得以加冠,换上金饰象笏玄衣素裳,被青雀宫监院与诸元台司玄一同授予了道子之位。
这么一套礼节走下来,待左庶子喊出礼毕,已过去快一个半个时辰。这后面又是宴宾客,喝完酒几次酒,可怜那道子进进出出,又换了好几套衣服。
众人离宫时,已是日下中天,延神门下车盖跟杨花似的飘去。
宫城西边,徐应秋与几名文人同行,讨论着道子的事,经过一株大榆木下,后边传来一阵马蹄声,紧跟着一声呼唤:“徐郎。”
徐应秋一听那声线,便认出是李蝉的声音。他浓眉挑起,诧异回头,树阴间,一匹白骓缓缓踱来。马上的人模样不像李蝉,身形却与徐应秋印象里的李蝉极为近似。再加上那与李蝉几无二致的声音,徐应秋勿需细观,便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他对旁人拱手,笑道:“诸位先走,我稍后再来。”
几名文人离去,李蝉在榆木前下马,对徐应秋笑道:“好久不见。”
徐应秋打量着李蝉,感慨道:“我只听说你被神咤司带走,便再没了你的消息,却没想到能在道子元服礼上再见到你。这些天你躲哪儿去了?”
“在鹿鸣山上躲着呢。”白骓打着呼哧,李蝉牵着缰绳,“那天你让仆人送来半阕词,我还没替九娘和三郎当面谢你。”
徐应秋笑道:“不必拘礼,我倒觉得你补完的下半阕更加惊艳,如今的青楼楚馆里,已有不少歌女唱这曲子了。虽说没有能弹五弦琵琶的,但也有善乐的人,凭着当天在望雀台下听到的曲音,又填二十八调的曲子,名为《绝命》。我听说,流传在市井中的《绝命曲》,都传出七八版了。”
李蝉道:“我猜这曲子流传甚广,也该有徐郎的功劳?要说谁对那曲谱最熟悉,除了我以外,就只有徐郎看过原谱了。”
“瞒不过你。”徐应秋哈哈一笑,“阳门虽在庙堂式微,在江湖里边,却如鱼得水。你杀人是为大义,是英雄之举,怎是希夷山三言两语能够抹黑的?刚才与我同行的几个人,也都对你赞赏有加。你若方便,不如一道去喝酒?”
“我自然信得过徐郎的朋友,只不过,市井里人多眼杂,我还是不抛头露面了。”李蝉婉拒,又感慨道:“我不过为友人报私仇,谈不上什么大义,也担不起什么赞赏。”
徐应秋道:“难得你能如此通透,的确,世人若将你捧成白壁,便容不得你有半点瑕疵。不去想这些虚名,反而自在得多。”说到这里,徐应秋忽然露出一丝微笑,“对了,前些天,大菩提寺有位比丘尼曾向我打听你的消息。”
李蝉听到大菩提寺,便问:“是莲衣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