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外,万宅街,榆林巷,郭宅里。
柳采萍穿着生麻布丧服,丧服衣缘袖口皆不缝边,如刀劈斧斩。柳氏小郭洵八岁,纵使衣装如此粗陋,也掩不住犹存的风韵。她的独女郭裹儿,年仅十三,也穿着同样的斩衰服,把堂上的神牌扶正。
神牌由桑木所制,俗话说桃木送魂,桑木安魂,大庸百姓以为,生魂有愿意赴往桃都山的,也有执念未散,弥留不去的。这一方神牌,是弥留者最后的安身之处。郭洵已死半月,二人已执桃木在宅西为他送魂七日。如今母女二人则是在家守灵,为郭洵安魂。
这时候老仆进来说了几句话,柳氏连忙拿起竹苴杖,将两人迎入堂内。
来者是郭洵的堂兄郭禄,带着妻子姜氏。
郭禄一进灵堂,看桑木牌一眼,问候道:“弟妹近来可好?”
柳氏脸色苍白,强笑道:“也还好。”
郭禄道:“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切莫隐瞒,尽管和我说便是。洵弟虽去了,你和裹儿却仍是郭家的人。”
柳氏轻声道谢,却并不觉得感动。郭禄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郭裹儿终究要外嫁,以后怎么都是个外人。七日前,郭洵的灵柩在郭家祖庙停灵时,郭家人哀悼之余,便有意无意问起了郭洵留下的产业,这其中不乏关心,也不乏算计。今日郭禄一来,柳氏就知道他的来意了。
柳氏拉起郭裹儿的手,低头擦眼角,“他在世时,最看重的就是裹儿,上个月还跟我说过,他最盼望裹儿嫁个好人家。便连嫁妆,他都早早准备好了,可惜,裹儿还未及笄,他……他就……”
说到这里,柳氏泫然欲泣。
郭裹儿哪里听得出,阿娘几句话便竖起了一道篱墙。见阿娘悲伤,她泪珠子一下就滚了下来。
姜氏连忙上前安慰,又让老仆把郭裹儿带出去,挽着柳氏的胳膊让她坐下,“采萍,你……节哀顺变。”说着,姜氏回头看向郭禄,摇了摇头。
郭禄见柳氏如此悲伤,也忍不住轻叹一声。
他这次过来,是要与柳氏把郭家一些产业的事,分说清楚。郭家在玄都颇有些跟脚,郭洵也为十字大街东边的郭楼酒店,竹竿市的染坊等几处商铺的分红中有份。尤其郭楼酒店,是郭家四兄弟合本经营的。郭洵无子,郭裹儿终究要外嫁,万一柳氏再改嫁,郭洵留下的财物,和这些产业的所属,就掰扯不清楚了。虽说郭洵尸骨未寒,上门找柳氏说这些事情,多少有些伤人。但这种事拖得越久就越麻烦,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郭禄向姜氏使了个眼色,来之前,他已与姜氏商量好了该说什么。姜氏心中暗叹,轻声道:“采萍,如今你一人掌家,外头那些产业,还操持得过来吗?”
就在柳氏与郭家人说话时,老仆又把两人迎进宅子,带到耳室中。
来者便是李蝉,与一名戴软裹幞头的年轻人。
年轻人叫杜晋游,是杜成周的侄子,在西都府户曹当帐史,对附近一带情况了若指掌,也给神咤司右禁办事。这时候,他便是被杜成周派来,带李蝉来郭洵家探望。
老仆以夫人正在待客为由,请二人稍待,上了些茶果,便告退离去。李蝉刚拿起一块甘露酥,灵堂那边,隐隐传来争吵声。
起先那争吵声还令人分辨不出内容,后来声音便越来越大。
“弟妹这话未免说得太过难听了,我见你母女二人可怜,特地上门探望,你怎敢说我觊觎他的遗产?”
“郎君,不要再说……”
姜氏的劝慰后边,紧接着柳氏的骂声。
“我跟裹儿怎么样,轮不到你们关心!”
杜晋游听得连连撇嘴。
李蝉咽下甘露酥,皱眉道:“郭都尉尸骨未寒,这……”
“还不就因为郭都尉没个儿子,他这一死,自然是矛盾重重。”杜晋游说到这里,感慨地摇了摇头,“虽说死者为大,但郭都尉年轻时……的确颇为风流。传言说他狎妓多了,在烟花柳巷里染了柄,所以生出这一个女儿以后,却没能生出个儿子来。”
他一边解释,一边打量李蝉。
李蝉下浮玉山后,他的身份便成了隐秘。杜晋游虽跟神咤司右禁有接触,但也只是隐约知道,这一身窄袖白衣的青年人,是神咤司右禁的长官之一。
他继续说:“郭都尉在神咤司当差多年,职位不低,上头给的抚恤,当然是够这母女二人生活的。不过对这母女二人来说,怎么保住郭都尉的家产才是大问题。”
李蝉点点头,若有所思,这时候外边又传来一阵抽泣声,一个穿丧服的女孩儿走过去,哭得梨花带雨。
李蝉见到女孩儿穿的衣服,也就明白了这她的身份,唤道:“裹儿?”
郭裹儿脚步一顿,泪眼模糊地看向李蝉,吸着鼻涕道:“我,我没见过你。”
“我跟你阿爹可是旧识。”李蝉出门,用袖子给郭裹儿擦去眼泪。郭裹儿被那双奇特的鸳鸯眼吸引,又觉得这男人说话比大伯温柔多了,呜咽不由平息了一些。
“你哭什么呢?”
李蝉这一问,郭裹儿又泪珠滚滚。
“阿爹刚走……他们就来欺负我跟阿娘。他们就因为我不是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