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一径到了七月。
这天,汝南太守袁匡的妻子高夫人吃了饭,带上蜂糖糕和栗子花糕,抱一个垂髫小儿,身后跟着个年轻少女,穿过整座袁氏庄园,去探访那位比自己大十好几岁的小姑子。
花园里堆叠着一重又一重灰色的湖石假山,走在其中彷佛置身迷宫。
高赫因回头,见继女袁妠落后在几步远之外,垂着脑袋,闷不做声,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一条石子路。
她细声细气催促:“走快些,别让你姑母等急了。”
袁妠抬起眼,怯生生瞥继母高氏一眼,抿着唇点点头。
高氏继续往前走时,听到背后有人嘀咕了句什么,声音虽然低低的,隐约听不大清,但语气十分委屈。
她搂着小儿子的手一紧,长长的指甲扎进肉里,小孩立刻扯开嗓门,嚎啕震天。
因天气渐已入秋,寒气渐起,奴婢撤掉冰鉴,将瓜果直接摆上几案,又放蒲团,张锦帐。
袁夫人已经站在门口,等得望眼欲穿:“不是说早上来吗,如何走这么久。”
“姐姐快别臊我了,”高氏掴了把儿子屁股:“手里牵了一个,屋里还有个病的,好说歹说吃完饭来,已经算快了。”
袁夫人伸头望去,果然没有见到侄子,于是问:“袁安病了?要不要紧,请医生看过没有?”
高氏把孩子递给仆妇:“前两天保母抱着出去玩,不知怎么就感了风寒,眼下在屋里歇着。”
“这可不是小事。”袁夫人嗔道,“换季天冷,衣服要尽快加上……照看孩子耗费心神,你一个人难免有疏漏,正好今天小五闲着,一会你把她领回去帮忙。”
高赫因挽住袁夫人,两个人亲热地跨过门槛。
“还是姐姐对我好。”
又过几日,袁安既病已见好,便也跟随母亲往姑母袁夫人处拜访。
袁安今年已经十二岁,按理说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却生得非常沉静,坐在母亲身边,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像个白纸扎的假人,左额隐约可见一枚红色的火焰状胎记。
袁夫人拉住他的手逗弄,也听不到几句回话。
高氏一脸无奈:“这孩子,上回和姑母玩得那么好,这次见面又全忘啦。”
“袁安性格腼腆,你也总不带来,难免认生。”袁夫人并没有责怪侄子的失礼,反而十分和颜悦色,拿起一串葡萄说,“看姑母拿的什么,给你吃好不好啊?”
袁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慢慢咧开嘴,伸手想去抓。
袁夫人手一收,“叫一声就给你吃,好不好?”
袁安眼珠子转过来转过去,看看眼前紫红色的果子,又扭头瞅母亲脸色。
高氏暗暗搡儿子一下,自己先噙起笑:“前两天还悄悄跟我念叨,说姑母对他好呢,今儿倒奇怪,跟个锯嘴的葫芦似的。”她戳了戳袁安脑门,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好的没学,光学你娘的笨嘴拙舌了。”
“不许这么说孩子,安静也有安静的好,是不是?”
袁夫人亲手把葡萄剥皮,喂到袁安大张的嘴巴里。
满屋欢笑不绝于耳。
袁妠在一旁默默站着,好像被一层厚厚的铜墙铁壁隔绝,欢快的气氛与她毫无关系。
因未曾见礼,始终也不敢随便坐下,目光惴惴不安地扫过父亲的儿子,父亲的妻子和父亲的妹妹,发觉这些人同自己实在都没有什么关系,心中不自在,头也逐渐耷拉下来,连带着眼神都暗掉几分。
高氏带来的仆妇见缝插针:“哎呀,女郎怎么不说话?还不曾给夫人行礼吧。”
几个婢女屏息静气装木头。
高氏像没听见一样,别开眼低头剥橘子皮。
袁妠四处瞄瞄,小声喊了句:“……姑母。”
袁夫人端起耳杯,喝了一口又放下:“行了,你和你弟弟不一样,早不是小孩子,我不勉强你。”
袁妠头垂得更低。
“委屈你陪我们两个老家伙了,去找你姐姐玩?”高氏的微笑一贯的和善,似乎只是随口提起:“说起来怎么没见小五?我专门带了点心糕饼,平时总听她念叨着想吃,早上才吩咐厨房做的。”
“不知道又跑哪里野了,自从这次回家,我已经管不住她了。”袁夫人摸着侄子小手感慨:“孩子还是小时候好玩,长大了,慢慢有自己的心思,什么也不告诉你,愁人不愁?”
她的目光半点都没有分给侄女。
高氏掩口偷笑:“小五多好的一个女儿,你可知足吧。”
“唉……”
仿佛想到什么,袁夫人没来由地叹口气。
袁妠听着她们谈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手不会放,脚不会站,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多余的局外人,她挪着步子往后退,快要退到中堂门槛边,忽然碰到什么东西,“哐当”一声,一只花瓶应声而落,陶渣碎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