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子度把野猪挂上树杈,剥了皮,分成大块肉,用柳枝串起来炙烤。
油花滋滋,滴溅入火中,而肉香郁盛,不一会儿表皮棕褐,焦香扑鼻。
野猪不比家豚丰腴腻脂,块头极大,尤其是腿部,又粗又壮,几乎赶上唐曼手臂长,全身布满精壮瘦肉,只有肚皮略带肥油,深黄色凝脂如云纹一般夹杂在鲜红的肉中。
顺着筋肉纹理割下薄薄肉片,丝丝分明,偏柴,极有嚼头,美中不足的是未经葱姜腌制,难免有些腥气。
唐曼幼时随女师日夜典训,家教严格,只有偶尔休沐才能外出,身后呼啦啦陪着一串保姆仆从,街道两边被挡得严严实实,什么好玩的都瞧不见。灵台之乱后,家破人亡,母亲日夜以泪洗面,她衣不解带,亲奉汤药,又兼寄人篱下,哪里还有心情玩乐。后来嫁入邓氏,郭夫人不喜欢她,无论多么努力,受到的只有苛责,她索性深居简出,蜗牛一样藏在小院里,再没有出过府门了。
这一待就是五年。
谁能相信,一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夫人,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五年间所见只是方寸天地,所接触的除了家人,就只有几个侍女呢?
而现在,花草鱼虫不再是囚禁于庭院的摆设,进什么饭,进多少量,也没有规矩限制,她对这一切无比兴奋,胃口都比平时好了。
柴火噼啪,几只蚊子也被肉香吸引,盘旋着靠近,烧成一缕灰烟。
嚼完一片,嘴边已经递来下一片。
唐曼饿得前胸贴后背,大快朵颐,专心致志,并没有发现身边人的异状。
吃了一会,擦嘴时借着余光才瞄见——尹子度一手给肉翻面,一手持刀割肉,像仆人一样认真而恭敬地侍奉她吃饭,一口都没来得及送到自己嘴里。夏日炎热,火堆正旺,他靠火源太近,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热汗,衣领都汗湿了。
他做得很自然,好像照顾她是顺理成章的事。
唐曼嘴里一口肉嚼碎了,迟迟咽不下去。
尹子度受了伤,却还要如此辛苦的照顾自己,她不禁有些难为情,
“尹将军,你吃吧。”
她将柳枝柄转了过去。
尹子度睇她一眼,“吃不惯么?”
她赶忙摆手:“不是的,很好吃,而且我饿了,吃什么都香。”
尹子度扬唇一笑,眉目被火染得红通通。
“只是,我是想……你手上有伤,不适合做这种事情,”她试探着伸手去接匕首,“我吃好了,要不换我来吧,你也吃一些。”
唐曼心发虚,害怕尹子度又突然使起性子,像早上帮他擦脸时说些什么‘不必了我自己来’这种话。
好像立在水湄,朝着寒潭投下一片炽心,却连回音都没有。
听起来还是有点尴尬的……
她的指尖微微迟疑。
尹子度斜了她一眼,将匕首松开,又把串着猪腿的树杈柄递过去,没有说客气话。
唐曼脸上挂着笑,下一秒,胳膊却一下子被压弯了,嘴角也垮下来。
——她实在没料到,这猪腿掂着竟然这么重!拿在他手里,明明很轻松!
况且,他胳膊还受伤了。
唐曼:“……”
“看着挺轻松的,没想到是个……呵呵……”
尹子度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
唐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费力把猪腿支起来,重新架在火上烤,还顺手拔掉一根碍眼的粗鬃毛。
空气安静了一会,流水淙淙声愈发清晰。
“昨天,你是不是被踢了一脚,现在没事了吧,疼吗?”他忽然开口问。
唐曼把毛掸开:“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昨天晚上肋骨疼得厉害,今天好点了,闷闷的有点痛,别的没什么。”
“……野猪力气非同寻常,有的伤处虽然不显,只是发作慢,其实对身体伤害很大,你自己看看伤口,如果淤青的厉害,要上膏药。”尹子度耐心道。
唐曼点点头,浑不在意。
她现在唯一在乎的,是怎么把这块跟石头一样重的肉握紧,烤好,不要掉下来。
“内淤要是化解不开,会留疤。”
尹子度靠着石壁,轻飘飘提醒。
“啊,是么!”
留疤,两个字,比十个医生说的话都管用,唐曼大惊失色,立刻掀起衣服去看——果然,昨天晚上伤处还是暗蓝紫色,今天已经完全变紫变红,腰际凹陷处,几乎有些发黑了!
唐曼欲哭无泪,呆呆地抬起头望他:“我以为……过上两天,自然而然就消掉了。”
一抹勾人的白腻。
尹子度眼神闪烁,立刻移开目光。
唐曼若无其事地把上衫拉下来:”对不起,我忘了,我一会有空再看。“
很平静。不过,如果他没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