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起身来,漠然地夺过侍从的长剑,袖中玉手微微颤抖。
剑锋直指吴纲,却不见其恐惧,太子,你休要杀我,若我死了,这晟朝就完了,你也活不了……
妃嫔吴氏劝说太子,如今局面,惟有拿到玉玺,晟朝才得安宁。
安宁,他幼时身在皇宫,不懂天下究竟是何样子,只看到宫廷的暗涌,狠烈地击打着这片琉璃瓦下,失了生息的人。比如,他的小婢女,一个曾笑如春风绕野花般纯粹的女子,那样的笑,和他爱过的每一匹马儿一样,有着自由的魂灵……莞尔笑意,才让人觉得安宁。
小婢女胡蕴几年少时,因有族人为先皇后寻得宝驹的皇恩,被赐给太子,作逍遥园的驯马女婢。虽年纪尚小,还是女流,却不弱男儿。
他爱马,又爱园林,癖好独一,不拴马,不遛马,任由马儿在园林里玩乐。
胡蕴几驯服了所有马匹,却更想驯服他这个奇葩太子。
最初,他一点都不喜欢她,嫌她吵闹,无聊,还脾气火爆,和他的母妃如似一类。
一日,马儿图安,忽地狂躁,继而倒地不起。他急得命人赶紧去寻宫里的畜兽师傅,可胡蕴几,却马鞭一挥,喝道,枣核般大的事,用得着寻畜兽师傅吗。
说罢,她朝着图安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那马儿顿时精神,还吐出了一株青绿。
他心疼地抱着图安的脖子,只差掉下眼泪。
众人见状,都跪地示意太子该注意仪态,不可为一只畜生伤心,惟有胡蕴几哈哈大笑。
这宫里便是如此,皇族之人才配活着,畜生,奴仆……皆是烂泥里的草芥。宫里死的人,在乌啼声中,被送出宫去,他拦下过一次,问那面无表情的侍者死因为何。
侍者既怕他太子的身份,又怕贵妃问责,便紧闭着嘴唇。
他复而又问,究竟怎么死的,本宫瞧着不久前这里才抬出了一个。涤生门,他念着窄小的宫门上悬挂的牌匾,涤生,涤净人生吗?究竟犯下何种罪过,才要以命来洗脱所染尘埃。
太子殿下,在宫里生活,都得小心翼翼。侍者听太子肺腑之言,应答了一句。
本宫从未出过宫,连元年祈福也在宫里,你能给本宫讲讲宫外是何样子吗?
宫外要比宫里安宁一些,但只要宫里安宁,宫外自然安宁……殿下,小奴还得送这板上魂出宫找转世地,不可再耽误了。
这是本宫方才在园里折的菖蒲,他亮出衣袖中的一缕青绿,轻柔地放在黑布上,菖蒲清白,能消你此生的糟污,来世莫来宫里。
他看着侍者推着板上魂隐没在墨色中,而那菖蒲的幽雅之气却残存,他抬手一闻,笑了。
菖蒲不是花,人生也并非只有花团锦簇,才得安宁,才算圆满。
吴纲,你若杀本宫的父皇,待本宫登基,定然灭你全族。他从往昔之梦中苏醒,本宫是这晟朝名正言顺的太子,今日尔等若不听本宫的号令……
太子这是为何,不是说好今日,以吴国丈为引吗!胡蕴几难以置信地看着平日里病恹恹,性子沉闷的太子,此刻竟然变了模样,有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威严。
本宫是太子,自然会登基为帝王。
胡蕴几握着太子持剑的手,略显严肃,太子,吴国丈一番美意,莫要辜负,您虽为太子,却未得连天玉玺,这于理不合,怕是老皇帝另有打算。
他放下剑,剑身沾染了几许血迹,妃嫔吴氏连忙唤人去请医官,而吴纲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指着太子,厉声道,你还不知道吧,老皇帝还有个儿子,是只妖怪,若你不想要这皇位,休怪我们这些作臣子的别有心思,自古天下帝王更迭,都是腥风血雨……我们今日一搏,不过图个心安。
那个弟弟真的存在吗……年幼时,他本长在晟城,却因先皇后传言是妖的密闻,迁都至上霖城,离开了生活多年的故土。他曾问宫里的嬷嬷,妖是什么。
嬷嬷很疼爱他,却也惧怕多嘴被贵妃斥责,便说,殿下,嬷嬷没读过书,不知妖是何物,若殿下学问深刻,自然会懂。
这么多年,这么多书,没有一本书写过妖魔。但那日,他游走在宫墙下,闻到一缕淡泊香气,原一个女人,脏兮兮地藏在白石间,他问,你是何人,为何衣冠不整地躲在暗处。
女人一直哭,一直哭,待他靠近时,女人却不见了。
回到寝宫,他彷佛记得,女人衣领处有绣着一枝菖蒲,而不久前,他第一次去涤生门时,恰巧看到一具可怖的凡人残体上也有那样的纹饰……他并不惧怕,再次去了那片白石林。
为何返回此地,女人疑问,你不怕妖魔鬼怪吗?
姑娘可否先告诉我,纠缠在宫里,可有何不舍,或是仇怨……他温柔地将帕子递给她。
太子,不惧奴儿是鬼魂,奴儿便细细讲来,还记得先皇后慕容莨弗吗?
我曾唤皇后慕容为母亲,自然永不会忘。
奴儿叫蒲儿,听奴儿讲个故事吧……
还未迁都前,有位女子是皇林苑的花娘,宫里多数妃嫔宫室陈设所用的赏花,便是出自她手。那日,她见不知哪个宫里的使女携了些只有荒山野岭才有的蓇蓉,便打抱不平,莽撞地递信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