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外有一家三口在烤红薯,甜滋滋香气把山间填满。季见予要来炭和枯树枝,准备自己动手生火,很自然把手伸向了旁边抱着膝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苏冷。
她抬头茫然看他片刻,反应过后有些尴尬,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扔给他。
刚才他肯定尝到了她口腔里浅淡的烟味。
季见予不说话很沉默地摆弄火坑,挑挑捡捡,动作流畅,并不生疏,火刚起来的时候冒出一团浓烟,他微眯了眯眼后撤,五官在白雾里越发清晰。
夜间气温低,季见予额前一缕头发原先沾了水,现在冻成一绺霜,虚虚搭着,莫名有些诙谐。
苏冷又想起了那个下午的课间。
和季见予同桌的半学期,她见证他从乖张叛逆恢复到健谈活跃。
拿剪刀戳胸口的龃龉,不曾留下痕迹一样。
那天下午不记得由头是什么,季见予在玩自己的短发,突然揪起额前一小撮绑成“冲天炮”,苏冷正在喝水,不着意被他滑稽样子逗笑,没兜住,一口水全都喷到他脸上。
两个人都愣住了。
季见予微微皱眉,但并不生气,抹了把脸咬牙笑骂:“苏冷你没事吧。”
她也不觉得尴尬,毫无顾忌哈哈大笑,一边装模做样顺手牵羊用他的纸巾给他胡乱抹一通,很是委屈:“不能怪我,你太好笑了。”
这件事之后,周末两人在□□上聊天,聊到什么也不记得了,对方金句频出,她说自己在喝“哇哈哈”,要笑死了。
季见予不咸不淡甩过来一句:这回可别喷水了。
苏冷盯着屏幕,会心笑出声,要把吸管咬烂的架势。
……
火很快就烧旺了,那缕霜融得无影无踪,火红的光映照在那张英俊脸庞上,忽明忽暗。
季见予身型不动,突然问:“你这次又偷听了多少?”
苏冷猛地回神,心下不悦扭过头,没好气往上吹了口气,觉得他这人真够无赖的,旧事重提,明显在阴阳她开学偷听墙角那次。
“你们一家三口在走廊吵架,尤其是你,这么大声,我出来抽烟是我的自由,是你们的谈话自己跑到我耳朵里来的。”
季见予无声一笑,随意撩了两下红透的碳块。
很久都没人说话。
苏冷觉得今晚哪个环节都怪荒诞的,兀自出神。
“五年级那时候,我妈把我押到京城参加一所中学的评估考试,我奶奶突发胰腺炎,病情恶化进展迅速,当时我爸独自返回淀城,可没人告诉我这件事。”
苏冷第一次觉得,季见予说话的声音可以如此轻柔,更没想到他会主动谈及季宏风与文玉口中那桩“悲剧”。
时隔这么多年,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元旦夜,和她说。
“老人家从消化科送到icu,不过三天时间,就生命垂危,”季见予忽然抬头,眼里深邃如海,不知道在茫茫夜空里寻找着什么,“那天下午,她预知到自己快要不行了,拔掉氧气管,一直在喊我的名字。我爸打通了我妈的视频,但当时,我正在办公室,接受面前一排人抛出的各种刁钻问题。”
苏冷的心都跟着绞了一下,咬紧嘴唇很想让他别说了。
季见予也并没有说下去,整个人还是一样的含蓄隽永,少年心思深藏,白昼将至,他必定又是那个璀璨得让人望而生畏的神。
苏冷很久没有说话,胃是冷的,泛着酸水,嘴巴是淡的,不知滋味。
她知道,季见予是奶奶带大的,以前她每次和小区伙伴玩累了就跑到季见予家喊门,因为只有在他家里他们不必提心吊胆应对大人们的繁琐礼节和嘘寒问暖。
季宏风和文玉工作都忙,家里只有季奶奶在,每次他们一群小屁孩呼啦啦涌进去,甜甜叫声“奶奶好”就有吃不完的水果零食。
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会主动开动画片给他们看,现场做很多好吃的,逢年过节,还会塞给他们每人一个小红包。
季见予早慧,有时候觉得他们实在太无赖,闹腾得要死,会板着一张脸对苏冷说:
“少来麻烦我奶奶,你自己没有奶奶吗?”
他这个人,嘴巴从小就跟淬了毒一样。
转头苏冷就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转达到季奶奶耳朵里,老人家和善一笑,点点苏冷的小鼻子,“奶奶喜欢蕉蕉呀,如果蕉蕉愿意,我也可以当你的奶奶。”
苏冷高兴极了,知道自己人见人爱,每次在班级遇到季见予都会冲他摆个鬼脸耀武扬威。
后来苏冷被他戳一剪刀,很难不怀疑他是攒了几年怨气趁着发疯那段时间一朝发泄。
那个总是和蔼可亲的老人,奄奄一息躺在冰凉的病房里,想最后见一面自己带大的乖孙,可又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在努力往高处走,创造自己的辉煌人生,作为黄土埋颈的老人,自知不该成为后辈的羁绊,于是强忍遗憾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