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鹬从小到大心里只有两个目标:远方与大雪。如今这两件事物都呈现在眼前,她反而出了神。
纪敛冬前前后后忙活一遭,只为了让她看一场华盛顿的雪。
他对她太好,好到一种理所当然的地步。这种好又让她惴惴不安,因为他随时都有可能会收走,头也不回地离开。她从来没害怕过失去与分别,但此刻,她只想和他在一起久些,更久些。
胶片拉到尽头,纪敛冬将灯光熄灭:“你上次问我华盛顿是不是世界上下雪最多的地方,我没有回答。你说南方少雪,所以我借了陈引留学时拍的胶卷来,虽然有些模糊,但如你所见,华盛顿确实下了很多雪。”
世界忽然之间陷入一种湿热的昏暗,纪敛冬纯白色衬衣在黑暗里像光的诱惑,西鹬望着眼前面目模糊影影绰绰的男人,心脏狂跳,她问出自己的不安:“纪老师,今年冬天,你会在北京吗?”
“或许会在。”他笑笑,不确定。
她再度鼓起勇气:“如果在的话,我们一起看雪好不好?”
纪敛冬沉默片刻,回了一声很低的“好”。
西鹬是被锣鼓声和超大的交谈声吵醒的,她愤愤闭上双眼,翻来覆去怎么也没法再睡着,忍无可忍穿了件睡衣就下楼。
她看见陈引和纪敛冬两个大男人横在门槛处与一堆人交涉,便要上前去看看情况。纪敛冬注意到她急忙拽着她的胳膊回屋,顺便用他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裹住她。
西鹬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情况?”
纪敛冬苦恼:“他们说的方言,我们听不懂。”
这敲锣打鼓的,咋看咋像提亲的。
西鹬觉得问题不大,说着便要往外走:“让我去听听。”
纪敛冬拉住她一条胳膊,轻咳一声,小声建议道:“要不去换身衣服?”
西鹬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薄薄的棉质吊带小睡裙长度堪堪遮住一小节大腿,穿成这样去舌战群儒确实不太妥当,西鹬稳住声线:“好建议。”话音未落就三步一跨地上了楼。
西鹬换好衣服火急火燎下楼,她可受不了一堆人叽叽喳喳整个上午。
她刚踏过门槛,便被无数只手争相握住,对面一个劲儿对她说“恭喜恭喜”。
西鹬疑惑:“恭喜什么?”
一个穿着靛蓝色盘扣上衣,头插茉莉花的老太说:“恭喜你高中呀,小女娃。镇上光荣榜都挂着你名字照片呢。”
旁人附和:“对呀对呀,你可是我们镇这么多年第一个被名校录取的大学生。”
西鹬遂明白来意,一个劲儿说谢谢。在感觉自己快被这份热情研磨之际,被一只大手捞了回来,她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那只手很快就松开了,西鹬腰间还有点余温,她提心吊胆地对纪敛冬说了声谢谢。
西鹬跟纪敛冬和陈引解释了他们的来意,两位社会人士便十分顺其自然地接下了类似“应酬寒暄”的任务。笑脸相迎,满口感谢与寄语。
双方都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却看起来相谈甚欢。
这种感觉很好,她不擅长的事情恰好是他们老生常谈的。她忽然想起第一次与纪敛冬见面他所说的“社交与兜底”。
确实如他所说,并没有那么糟糕。
快晌午时,人潮终于散去,纪敛冬和陈引得空喝下一盅茶。
陈引嗓子仍发干:“终于结束了,这可比饭局累多了。”
西鹬殷勤为他倒茶,笑出两点梨涡:“陈老师,喝水,润润桑。”
陈引不解:“我真奇怪啊,你阿婆走时也没见人来悼念,这波考上大学了,怎么一股脑地全来了。”
西鹬盯着手中的木刻面具,沉吟道:“阿婆喜欢清静,除了买卖面具的人,平时跟旁人交流的不多。之前又因为我生病的事情更不愿意与镇上人有什么联系了。”
纪敛冬冷冷道:“他们是不是觉得现在你阿婆不在了,你也不再是圣女了,这事情就可以翻篇了?”
西鹬琢磨着:“人对于不好的事情忘性都大嘛,我理解。”她食指一遍遍扣着面具上的墨绿色油彩,又说道,“至少他们的祝福是真心的。”
纪敛冬褪去冷色,语调温温的:“我们西鹬心态这么好?”
西鹬豁然:“当然。他们也没做错什么。”他们只是什么都没做而已。
镇子上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暴雨天气的礼乐声他们从出生听到死去,他们必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农作物被水浇死了骂几句,大丰收了感谢上苍,金规玉律似的,从古至今,人人如此。
这个年代能自给自足已经很值得庆幸了,谁还管别人处境如何。
毕竟连她都不想干涉。
西鹬突然想到那个叫姜芝的姑娘,前几天大暴雨,差点引发山洪,她应该很累吧?
上午敲锣打鼓,下午又迎来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