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掀了下眼皮,平和的眼神第一次露出带有锋芒的郑重:“你确定,你要了解我?”
凝滞的空气里,沈幕川不自在仰起头,水晶灯的吊片停在他鼻尖上方。偏黄调的光折在上面,现下又直直折进他眼里,拨乱内里泾渭分明的黑白。
“灯有些刺眼。”
“是吗?”女人也仰高脖颈,“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或许,是你太高了。”
“或许吧。”沈幕川其实很少给出不确定的答案。
两人间的小叶紫檀长桌上摊开放着本书,因为闯入者别致的登场,它的主人未如往常一般,插上书签,将它合拢。
星子般弥散的灯光下,一行行墨字在米白的胶装纸上整齐排列开来,又跃然纸上,仿佛只要读下去,便会洞悉某人某段不为人知的岁月。
书页上是一行行倒写的文字,识读起来比平时费力些。
缓慢拼字成句的过程中——【所以,请忘掉这件事,忘掉我吧……有人在敲门。我猜那一定是小服务生来送咖啡了。如果不是的话,接下来就有一场枪战了……】[1]——沈幕川还有闲暇猜测前一页的内容,女人在等他去车上取钱时,名叫特里的男人在信的前半段写了什么?
就像前不久的下午,她熟稔推理出他在读的书是《愤怒的葡萄》,现在,他也看出了她读的是本侦探小说。
目光一行一行慢慢倒读上去:
【咖啡不再飘热气,香烟不再冒烟雾,只是烟灰缸沿上的一截熄灭的烟头。我把它丢进水槽下面的垃圾桶里。我把咖啡倒了,把杯子洗好。我要做的就是这些了。对于五千美元而言,这点事情似乎太少了。我又磨蹭了一会儿……】[2]
视线的上缘一寸寸将女人放在书旁的手纳了进来:从没有章法的撞色指甲到纤白细腻的指根。
那手就静静停在那里,默许他和她读着同一本书,眼前映出同样的文字组合,感悟或许也大抵相同。
大脑渐渐适应了这种阅读方式,不知不觉,第二页快读到了末尾。
第12章似乎只有最后两句了,之后呢?
那只手会恰好翻到新的一页吗?
阅读的速度不知不觉又慢下来,最后两句一字一字敲在眼前:
【另外,下次我如果再见到一个彬彬有礼的家伙在劳斯莱斯银魂里烂醉如泥,我肯定会朝多个方向迅速撤离的。】
【世界上最致命的陷阱就是你为自己设下的那个。】[3]
最致命的陷阱……视线反复逡巡于“你为自己设下的那个”九字之间。
沈幕川后知后觉,他今日的好奇心,从始至终都过于旺盛了。
这不像他。
也不该是他。
视线从书页最上角的书名《漫长的告别》上收回,沈幕川不动声色放下挽了三叠的袖子。
润泽的乌珠串被盖得严严实实。
随即,长指利落解开表带,把表从腕上取下,一声不响放在紫檀长桌的右上角。前不久,那里还放过一把法拉利的钥匙。
“你确定,你要了解我?”
对于这个问题,沈幕川无声给予拒绝,被拒绝的对象也听得明白。
书屋很安静。还是那两人,一站一座,无人开口。
像下午初见时。
又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次,是女人望着男人,男人看着桌角。
但似乎又没什么不同。
门口的珠帘脆响成串,有人来了。
沈幕川转身,看样子只是个普通的书客。
耳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欢迎光临。”
沈幕川恍然记起是时候走了。
他没再回头,也没说什么。对于身后桌角静静闪光的百达翡丽腕表,他甚至没嘱咐声“好好保管”,便已与进门的书客擦肩而过,匆匆出了门。
身后没有翻页声。
也没有阻止声。
这次,倒和他料想的别无二致。
***
Snow White Club 停车场
黑色宾利和夜色完美融为一体。
车内,董助理坐在副驾驶上,向外看的眼神十分专注。不错过任何一个迈进停车场的身影。
他接了小陈总的电话,交代好手中的事情,便吩咐司机往这边赶。来的路上遇到三辆车连连碰,堵在路上吵得不可开交,想掉头绕路也不成,他们的车在队伍里就像夹心馅儿饼,动弹不得。
董秘书给沈总打电话,依旧关机。
他赶紧下车去解决那三拨人,一拨人一张名片,让他们过后联系,三辆车他全权负责维修,要求只有一个:马上让开路。
董秘书让司机全速赶来,在这里等了一个小时了,依旧没见到沈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