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的门内放着把三脚的木椅子,圆形的座位上铺着个蓬松柔软的坐垫,铅灰色的西裤正陷在与它格格不入的奶黄色褶皱里。
书店的门半敞着,白色的珠帘柔顺垂着,匆匆而过的脚步声三不五时从那细窄的缝隙间传进来。
一遍遍趟过侧对着门的那只耳朵。
和煦的阳光也不辞劳苦,把珠帘的影子一颗颗映在有些晕红的白皙侧脸上。
自从在这里落座,沈幕川的视线便定在对面那张沉睡的脸上。女人侧枕着右臂趴在桌上,露出大半张脸。她的头发似乎从未染过,从发根到发尾都是浓墨般的黑。
头发从额头正中间梳开,沈幕川笔直坐着,高度差让他可以轻易看清女人分得笔直的发缝,似直尺卡过一般,顺着圆润的头顶笔直向下溜去,没入靠下松松挽好的发髻,横插着一根通体细长、毫无装饰的木发簪固定。
初见这张脸的怔忡似乎威力太过,帘外的脚步声换过一拨又一拨,余威仍在沈幕川的眸中缓缓释放。
如果说这女人的美甲是马蒂斯在世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她的脸便是弗罗基俄强迫十四岁的达芬奇重复画过无数次的鸡蛋画稿——
平平无奇到毫无记忆点。
眼前一块块不规则的拼图浮在那张模糊的脸上:对木制品格外的钟情、对美甲独特到诡异的审美、平平无奇的脸、嗜睡、警惕心低、五感过于鲁钝以致于被人盯这么久依旧无知无觉沉睡,沈幕川拼拼合合,始终拼不出个完整的图案。
视线从捉摸不透的五官移开,女人额角散着细软的碎发,肘边不远处摆着一个细颈梨腹的青白釉瓷瓶,瓶口斜插着一枝花。
很单薄的样子。
半倾着腰的枝条上只稀稀拉拉缀着1、2、3、4……沈幕川的视线落到瓶口附近的第五朵,其中一瓣掉了下来。白色的月牙瓣在空中飘飘落落,最终挂在女人垂在下颚的碎发间。
女人依旧未被惊醒。花瓣在柔软的碎发间几度翕动,似颤翅欲飞的蝴蝶。
沈幕川抬起右臂,五指在珠帘间张开。垂挂的白色珠帘如垂柳般柔软而安静,指尖也感受不到风的存在。
沈幕川看了眼桌子上方紧闭的窗,起身放轻脚步走上前,长指伸向白色的花瓣。指尖刚捏上纤薄的花瓣,一阵温暖湿润的风拂过手心。
陌生的触感让拾花的手僵了一瞬。
沈幕川偏头,顺着风该来的方向,看到了两瓣色泽极淡的唇。上面的颜色像被稀释过几次的粉色颜料,只染着一层浅到捞不起的粉。
细看之下,两瓣薄唇开着一条小缝,窄到几不可见,微张着保持呼吸。
原来,风出自这里。
两指捏起雪白的月牙瓣,送到眼前,合拢轻轻捻碎,微微发烫的指腹被沁凉的花汁浸染。
沈幕川轻嗅了下,清淡微甜的茉莉香隐隐浮上鼻端。
原来,是茉莉花。
***
悠扬舒缓的爵士调透过轻薄的西服衣料从胸前传来,远处黑胡桃木书架上的侧影脊背一瞬挺直。
下一秒,大手探进西服内兜,手指盲摸挂断了来电,慵懒的旋律戛然而止。
沈幕川瞥了眼依旧趴在桌上的头,安静垂下眼帘,取出怀中的手机解锁,未接来电记录的第一个果然是陈嘉阳。
没什么回拨的必要,沈幕川把手机重新揣回去,一抬头,意外对上一双清亮直直看来的眼。
他们在对视。
手机卡在西服内袋的边缘不上不下。
那是一双比她的脸更容易让人忘记的眼,沈幕川却一错不错看着,她也并不躲闪,坦然任他看。
或者该说,他们坦然任彼此看着。没有疑问,没有惊讶,没有好奇,没有质问……什么情绪都没有。
沈幕川听人评价过,说他的眼神总是波澜不惊,淡定从容,他深知这是自己克制和锤炼的成果。眼前这双却平静得全然不同,仿佛它生来如此,里面只有一汪无波无澜的水,清澈见底,却无法窥得它真实的深度。
沈幕川渐渐生出种错觉,这张年轻面庞上古井无波的眼,是岁月流洗了几个世纪后造就的平静。
对视中,早已备好的开场白不知不觉被波澜不惊的水流冲走。
沈幕川薄唇轻抿。或许他在等对方开口询问,他可以顺势解释清楚。看她正在睡觉,不方便打扰,所以没有出声;或者他坐在门口是为了吹吹风……
不料,对面的女人率先开口:“欢迎光临。”公事公办的开场白,语调是拿着很少工资缺乏热情的样子。
最合理的开场白,沈幕川刚刚莫名忽略了这种可能。
沈幕川没第一时间回应,对面的女人干脆利落移开了视线。垂下头,目光在桌上寻找什么。
她在找书。
沈幕川很快得到了答案,她翻到书签夹的那一页,视线从右边那页的三分之一